桂香褪盡時，江南的秋便深了。院角的銀杏樹葉染成金箔色，風一吹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疊出一層柔軟的“地毯”。謝臨舟晨起掃葉時，見沈知微正蹲在梅樹下，小心翼翼地把去年埋下的梅籽挖出來——那些梅籽是去年冬天撿的，沈知微說要試試種新梅，如今竟真的冒出了細白的芽。

“芽兒長得慢，倒也算精神。”沈知微捧著裝有梅籽的陶盆，指尖輕輕碰了碰嫩芽，抬頭對謝臨舟笑，“等過幾日天氣暖些，移到院東的空地里，說不定明年就能長出小樹苗。”

謝臨舟放下掃帚，走過去看了看：“也好，往后舟微有新梅樹可以爬，我們也多些看花的地方。”他頓了頓，又道，“明日是父親的忌日，我們帶舟微去掃墓吧，也讓他給外公磕個頭。”

沈知微點頭，眼底泛起一絲溫柔的悵然。沈仲的墓在城外的青山上，每年清明和忌日，她與謝臨舟都會去祭拜，今年多了舟微，倒像是多了份念想的延續。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沈知微就起來準備祭品。她蒸了沈仲生前愛吃的桂花糕，又用新收的糯米釀了一小壇米酒，裝在竹籃里。謝臨舟則給舟微換上素凈的衣裳，蹲下身跟他說：“今日我們去看外公，外公是個很溫柔的人，你要乖乖的，給外公磕個頭，好不好？”

謝舟微似懂非懂，卻還是用力點頭：“好！爹爹說外公喜歡梅花，我把上次撿的梅花瓣帶給他好不好？”他說著，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小布包，里面裝著幾片壓干的紅梅花瓣——是去年冬天在梅樹下撿的，一直當寶貝收著。

沈知微笑著揉了揉他的頭：“好，帶著給外公看看，外公肯定喜歡。”

一行人往城外走時，晨霧還沒散。路上的行人不多，偶爾遇見背著竹簍的樵夫，或是提著菜籃的農婦，都笑著打招呼。舟微第一次去城外，好奇地東張西望，看見路邊的野菊花，就拉著沈知微的手要摘；看見飛過的麻雀，就追著跑兩步，惹得謝臨舟和沈知微不停叮囑“慢些”。

到青山下時，霧已經散了。沈仲的墓在半山腰，墓碑上刻著“沈公仲之墓”五個字，旁邊還刻著一行小字——“女知微、婿臨舟立”。墓前的雜草已經被打理干凈，是謝臨舟前幾日提前來清理的。

沈知微把祭品擺在墓前，倒了杯米酒灑在地上，輕聲道：“爹，我們來看您了，還帶了舟微來。您看，他長得多精神，名字里有我和臨舟的字，往后我們會好好照顧他，讓他平安長大。”

謝臨舟牽著舟微走到墓前，教他屈膝跪下，磕了三個頭。舟微乖乖照做，磕完頭還從布包里拿出梅花瓣，輕輕放在墓碑前：“外公，這是我給您帶的梅花瓣，爹爹說您喜歡梅花，我明年再給您帶新的。”

孩子的聲音清脆，落在山間格外安靜。沈知微看著墓碑，眼眶微微泛紅，謝臨舟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無聲地安慰。蕭玦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只是對著墓碑深深鞠了一躬——他雖與沈仲未曾謀面，卻因謝臨舟和沈知微，早已把這位老人當作長輩。

祭拜完后，幾人坐在墓旁的石凳上休息。沈知微說起小時候的事，說沈仲總愛教她讀書，帶她去看江南的煙雨；謝臨舟則說起當年查案時，沈仲的舊部如何暗中相助，如何一步步查清冤屈。舟微坐在沈知微腿上，聽著他們的話，偶爾插一句“外公真厲害”，讓沈知微和謝臨舟的心情好了許多。

下山時，舟微忽然指著路邊的一棵小樹苗問：“爹爹，那是什么樹呀？”

謝臨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笑道：“那是枇杷樹，等明年夏天，就會結出甜甜的枇杷。”

“那我們也種一棵好不好？”舟微拉著他的手，眼里滿是期待，“種在小院里，等熟了，我給娘親、爹爹和蕭叔叔吃。”

“好啊。”謝臨舟點頭，“等過幾日，我們就去買棵枇杷樹苗，種在梅樹旁邊，讓它們一起長大。”

回到小院時，已是正午。沈知微去廚房做飯，謝臨舟則帶著舟微收拾院子里的銀杏葉，把金黃的葉子掃成一堆，舟微就坐在葉子堆里玩，時不時抓起一把葉子往天上撒，引得謝臨舟無奈又好笑。蕭玦坐在葡萄架下，看著父子倆的模樣，想起自己在京城的童年——那時只有規矩和課業，倒不如舟微這般自在。

午飯過后，沈知微把早上挖出來的梅籽苗移到院東的空地里。謝臨舟幫忙挖坑，蕭玦則去井邊打水，舟微也跟著湊熱鬧，用小鏟子鏟土，雖然大多時候是幫倒忙，卻學得有模有樣。

“要輕輕把苗放進去，別碰壞了根。”沈知微手把手教舟微，“埋土的時候要慢些，埋好后還要澆水，這樣苗兒才能長得快。”

舟微認真地聽著，按照沈知微說的做，雖然動作笨拙，卻格外專注。等最后一棵苗種好，他已經滿頭大汗，卻還是高興地拍手：“娘，你看！我們種好梅樹了！明年它就能開花了嗎？”

“還要等幾年呢。”沈知微笑著擦了擦他額角的汗，“等舟微長到爹爹這么高，梅樹就能開花了。到時候，我們在梅樹下擺張桌子，喝青梅酒，好不好？”

“好！”舟微用力點頭，又跑到謝臨舟身邊，拉著他的手，“爹爹，我要快快長大，比你還高，還要保護娘親，保護梅樹！”

謝臨舟彎腰抱起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好，舟微要快快長大，爹爹等著你保護我們。”

夕陽西下時，小院里的炊煙裊裊升起。沈知微在廚房煮著粥，謝臨舟陪著蕭玦喝茶，舟微則坐在院東的梅樹苗旁，用小石子在地上畫著梅花——他還不會畫，只是畫了幾個圓圈，卻覺得自己畫得最好看。

蕭玦看著眼前的景象，忽然說：“再過幾日，我該回京城了。”

謝臨舟愣了一下，隨即點頭：“也好，京城的事要緊。等明年春天，我們再等你來喝新釀的青梅酒，看新種的梅樹苗。”

“一定來。”蕭玦笑著舉杯，與謝臨舟碰了碰，“我還等著看舟微背新學的詩，等著嘗你們種的枇杷。”

暮色漸濃，小院里的燈光亮了起來。粥的香氣、茶的清香，還有孩子的笑聲，混在一起，格外溫暖。沈知微端著粥從廚房出來，看著眼前的人，心里滿是安穩——有愛人在側，有稚子繞膝，有朋友相伴，還有新種的梅樹等著開花，這樣的日子，便是此生最珍貴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