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無聲滑過墨汁般粘稠的河水，寒氣蝕骨，仿佛能凍結魂魄。

濃霧深處，一點幽綠的光芒突兀亮起，如同鬼眼，在死寂的黑水上指引著令人心悸的方向。

陸離攥緊懷中微熱的珠子，任由木筏被那股無形的力量牽引，朝著綠光漂去。

靠得近了，才看清那竟是一座巨大的、由各種慘白獸骨和人骨拼接、搭建而成的詭異廬舍。肋骨為梁，頭骨為飾，肢骨為墻。眼眶處跳動著幽幽綠火，將周遭有限的水域映照得一片陰森。廬舍歪斜地矗立在黑水中央的一座小小礁島上，仿佛是從河底累累尸骸中生長出來的怪物。

一座更小的白骨碼頭延伸出來。

木筏輕輕撞在碼頭上，停了下來。

陸離踏上咯吱作響的骨碼頭，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亡者的殘骸上，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骨廬沒有門，只有一個洞開的、巨獸肋骨構成的入口，里面透出更濃郁的綠光和一個忙碌哼唧的模糊身影。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腐朽氣息的空氣，彎腰鉆了進去。

內部比外面看起來稍大，四處散落著更多奇形怪狀的骨頭、干枯的草藥以及浸泡著不明器官的琉璃罐子。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藍色舊道袍的瘦高男人，正背對著他，在一個由頭骨壘成的藥碾前，用力搗著什么，發出“咚咚”的悶響，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調。

這就是鬼醫？

似乎察覺到有人，那小調戛然而止。

瘦高男人猛地轉過身。

他的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輕，甚至稱得上清俊，只是臉色是一種久不見日光的蒼白，眼底下有著濃重的青黑。但最懾人的是他那雙眼睛——瞳孔是詭異的銀白色，看人時毫無溫度，不像在看活物，倒像在審視一件即將被拆解的器物。

“哦？活的？”銀瞳在陸離身上掃了一圈，精準地落在他依舊滲血的肩頭和明顯不自然彎曲的左臂上，興趣缺缺地撇撇嘴，“皮肉傷，骨裂，內腑震蕩…無趣。”

他的聲音倒是清朗，卻帶著一種非人的冷漠。

陸離剛要開口，鬼醫的銀瞳猛地一縮，死死盯住了他的左眼！那冷漠瞬間被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取代。

“等等！這…這是…”他猛地湊近，幾乎把臉貼到陸離臉上，冰涼的呼吸噴在陸離皮膚上，“燭龍之力？不對…被污染了…不不不，是共生！妙啊！太妙了！上古真血竟與凡胎融合到這種地步？！還有別的…你肚子里是什么東西在發光？”

陸離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識后退一步，捂住了腹部——是那半塊玉牌！

鬼醫卻像是發現了絕世珍寶的孩童，興奮地搓著手在原地轉了個圈，完全忘了剛才對“皮肉傷”的不屑。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這傷治起來才有勁頭！

他猛地站定，銀白色的瞳孔毫無征兆地對上陸離的視線，那股狂熱瞬間收斂，化為一種極致的、冰冷的平靜，聲音低沉下來，一字一句問道：

“那么，小子。”

“你是要治這身破皮爛骨……”

“還是治你這條被‘天命’和‘孽血’一起盯上的……‘命’？”

渡口老嫗沙啞的警告瞬間炸響在陸離腦海！

——他若問你‘要治身，還是治命’，可得想清楚了再答……

治身，或許只是修復傷痕。

治命……意味著眼前這個詭異的男人，要插手他這被詛咒的命運？代價是什么？

陸離看著那雙非人的銀瞳，那里沒有慈悲，沒有憐憫，只有對“疑難雜癥”純粹到令人恐懼的探究欲。

他想起阿娘消散前的眼神，想起墨陽子胸口的冰錐，想起漁村的沖天火光。

這身傷，是玄天宗給的。

這厄運，從一開始就刻在他的血脈里。

根本沒有選擇。

陸離抬起頭，迎著那雙銀瞳，聲音因虛弱而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治命。”

鬼醫白煞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巨大而詭異的笑容，蒼白的手指猛地探出，抓住了陸離受傷的手臂。

“好！有膽色！那就讓咱們先給你這破身子打個底，不然你可撐不住后面‘好玩’的！

話音未落，根本不容陸離反應，一股劇痛猛地從手臂斷骨處炸開！

“呃啊——！”

陸離慘叫出聲，眼前一黑，只覺意識被拖入無盡的黑暗漩渦。

模糊的最后一瞬，他仿佛聽到鬼醫興奮的自語飄遠：“……先放點血，試試那龍血和玉牌的反應……再加點‘料’……”

冰冷、撕裂、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靈魂被窺探剝離的感覺，將他徹底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