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幽冥河水的黑暗。

然后是痛。并非單純的皮肉之苦，而是更深層、更徹底的撕裂感。仿佛每一根骨頭都被敲碎，浸泡在滾燙的巖漿里重塑；每一條經脈都被扯斷，又強行續接上冰冷的金屬絲線。

冰冷的觸感游走全身，銀針穿刺，帶來細微卻尖銳的刺痛。黏膩腥臭的藥膏糊滿傷口，先是刺骨的涼，隨即化為灼燒的火。

陸離在昏迷與劇痛的邊緣反復掙扎，意識像暴風雨中的扁舟。

“……燭龍殘血…竟能活性至此…妙…”

“……玉牌排斥…再加三錢蝕骨草調和…”

模糊的囈語時而飄近，時而遠去，是那個鬼醫白煞狂熱又冷靜的聲音，伴隨著搗藥和器皿碰撞的細碎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全新的、爆炸性的力量猛地灌入他左眼的灼痛之源！

“轟——！”

陸離猛地睜開雙眼，視線一片模糊的金紅，劇烈的痛苦讓他幾乎再次暈厥。

“按住他！”白煞冷厲的聲音響起。

幾根冰冷的、仿佛由白骨制成的鐐銬瞬間彈出，死死扣住他的四肢和脖頸，將他牢牢固定在冰冷的骨床上。

陸離徒勞地掙扎，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

他能“看”到——并非用眼睛，而是用某種初生的、蠻橫的意念——白煞手中握著一柄薄如蟬翼的骨刀，刀尖凝聚著一滴暗金色的、沸騰的血液，正小心翼翼地逼近他劇烈跳動的左眼！

而那把刀運行的軌跡，周圍空氣最細微的流動，鐐銬上最細小的裂紋…一切都在那金紅色的視野中分解、延展，變得緩慢而清晰！

他甚至能“預感”到下一瞬，刀尖將以何種角度刺入！

“呃啊——！”恐懼和求生欲轟然爆發！

左眼深處的灼痛炸開，暗金的光芒不受控制地迸射而出！固定他左臂的白骨鐐銬，在那金光掃過的瞬間，竟無聲無息地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痕！

“咦？”白煞動作一頓，銀白的瞳孔里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和更濃的興趣，“未刻意引導，竟能自行沖擊‘困龍鎖’？這天賦…不對，更像是…本能？”

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更興奮地湊近，幾乎將臉貼在陸離扭曲的臉上，仔細觀察著他左眼瞳孔深處那抹瘋狂旋轉的暗金豎紋。

“有趣！實在有趣！”白煞猛地直起身，隨手將那股暗金血液滴入旁邊一個沸騰的墨綠色藥罐里，發出一陣嗤嗤的響聲，冒出濃烈的怪煙。

“看來尋常法子不行了。得下猛藥！”他喃喃自語，轉身從那堆滿詭異材料的骨架上取下一段干枯發黑、卻隱隱流動著雷紋的藤蔓，又從一個密封的罐子里舀出幾勺閃爍著星屑光芒的粉末。

新的、更狂暴的藥力如同失控的洪流，再次沖垮了陸離的意識。

這一次的黑暗更加深沉。

他在無盡的痛楚中沉浮，破碎的記憶光影般掠過：阿娘溫暖的笑，墨陽子淌血的胸膛，清虛真人那張由黑霧凝聚的巨臉冰冷的俯視……

恨意與絕望如同毒藤，纏繞著心臟，卻又在同時，催動著體內那股暴戾的力量左沖右突，試圖撕裂這具痛苦的囚籠。

每一次沖擊，都帶來更劇烈的痛苦，卻也讓他對那股力量多了一絲模糊的掌控。

不知又過去了多久。

當陸離再次恢復一絲清明時，劇烈的痛苦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通透感。

他依舊被固定在冰冷的骨床上，但身體內部火燒火燎的劇痛消失了，斷裂的骨骼處傳來微微的麻癢，內腑震蕩的惡心感也已平復。

他嘗試動了動手指。

咔。

扣住他右腕的白骨鐐銬，應聲而碎，化為齏粉。

陸離愣住了。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左臂——那里本該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此刻卻只留下一道粉色的新疤。

力量，一種遠超從前的、洶涌澎湃的力量，在四肢百骸中安靜地流淌。左眼不再灼痛，反而傳來一種冰涼的、掌控一切的奇異感覺。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不遠處藥罐里每一個氣泡的產生和破滅。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劇烈的爆炸猛地從骨廬外側傳來，整個白骨醫廬劇烈搖晃，頂上的骨屑簌簌落下！

“嘖，麻煩的蒼蠅。”白煞不悅的冷哼響起。

幾乎同時，一道迅疾如風的青色身影，裹挾著凌厲的劍氣和淡淡的血腥味，如同被巨大的力量拋擲進來，狼狽地撞碎了幾根肋骨柵欄，重重砸在廬內的骨堆上！

那是一個看起來與陸離年紀相仿的少年，一身青衣破損嚴重，嘴角淌血，臉色蒼白，但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帶著不屈的野性和被追殺的驚惶。他手中緊握著一柄青光流淌的長劍，劍身震顫，發出嗡鳴。

少年猛地抬頭，恰好與剛剛掙脫束縛、坐起身來的陸離視線相撞。

四目相對。

陸離的左眼瞳孔，在那瞬間不受控制地掠過一抹極淡的金色。

青衣少年瞳孔驟縮，臉上瞬間布滿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脫口驚呼：

“燭龍之息？！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