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蝕骨。
陸離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濘的沼澤邊緣,身后那片冰封的血海與沖天的火光,已被濃重的夜霧和層層疊疊的扭曲怪樹吞噬。
阿娘最后的影像和那句“去幽冥渡,找鬼醫”的遺言,是支撐他沒有倒下的唯一支柱。懷中那顆珠子貼肉藏著,散發著一圈微弱卻頑固的暖意,勉強抵御著周遭彌漫的、無所不在的陰冷死氣。
這片土地仿佛被生命遺棄。腐爛的淤泥咕嘟冒著氣泡,破裂時散發出的惡臭令人作嘔。嶙峋的枯枝像鬼爪般伸向灰霾的天空,空氣中飄蕩著若有似無的嗚咽,分不清是風聲,還是真的有什么東西在哭。
他已不辨方向,只憑著一股本能朝著死氣最濃郁、最令人心悸的深處挪動。傷口在冰冷與疲憊的雙重折磨下隱隱作痛,體內那股暴戾的力量蟄伏著,左眼偶爾傳來細微的灼刺感,提醒著那并非幻覺。
突然,腳下一空!
淤泥瞬間淹沒至大腿,一股強大的吸力從地底傳來,要將他徹底拖入這無底深淵!陸離心中大駭,拼命掙扎,反而越陷越深。污濁的泥水沒過了腰際,死亡的窒息感撲面而來。
就在他幾乎要被徹底吞噬的剎那——
“嘖,又一個送死的蠢貨。”
一個干澀、沙啞得像是在砂紙上磨過的老嫗聲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沼澤中響起。
陸離猛地抬頭。
不遠處,一株半枯的巨大歪脖樹上,不知何時蹲著一個身影。那人裹在一件寬大破爛、沾滿污漬的黑斗篷里,身形佝僂瘦小,臉上覆蓋著一張粗糙的木質鬼面面具,只露出一雙精光閃爍、沒有絲毫老態的眼睛,正冷漠地俯視著他,手里把玩著一截森白的獸骨。
“救…救我……”陸離從喉嚨里擠出嘶啞的求救。
“救你?”老嫗發出嗤笑,“幽冥渡口,只渡死人,不救活物。你的‘買命錢’呢?”
買命錢?陸離一愣。
見他茫然,老嫗似乎失去了興趣,作勢欲走。
電光石火間,陸離福至心靈,猛地想起阿娘留下的珠子!他慌忙從懷里掏出,那溫潤的光芒在這片死地中顯得格外醒目。
“這個!這個行不行?”
老嫗動作頓住,目光落在那珠子上,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瞇起,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訝異。她沉默了幾秒,忽然揚手,拋出一段烏黑的繩索,精準地套住陸離。
一股巨力傳來,猛地將他從淤泥陷阱里拔了出來,重重摔在相對堅實的岸邊。
陸離癱在地上,咳出嗆入的泥水,渾身冰冷顫抖。
老嫗輕飄飄地從樹上落下,無聲無息,像片枯葉。她走到陸離身邊,枯瘦的手一把抓過珠子,對著昏暗的光線仔細看了看,又扔還給他。
“跟我來。”她轉身,朝著更深的迷霧走去,聲音依舊冷淡,“弄丟了你那顆眼珠子,老婆子我可賠不起。”
陸離心中劇震!她看出了左眼的異常?他不敢多問,咬牙爬起,踉蹌著跟上。
這老嫗對這片死亡沼澤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總能精準地避開那些隱藏的吞噬陷阱和彌漫的毒瘴。七拐八繞之后,眼前豁然開朗——或者說,是另一種形式的詭異。
一條寬闊得望不見對岸的黑色河水無聲奔流,水面上漂浮著縷縷灰白色的霧氣,散發出比沼澤更甚的陰寒。河灘上,堆積著無數慘白的獸骨與人形枯骨,一座歪歪斜斜的簡陋渡口延伸至黑水中。
渡口邊,系著一艘破舊的小木筏,隨波起伏。
這里就是幽冥渡?陸離心頭發緊。
老嫗走到渡口邊,踢開腳邊一顆骷髏頭,指了指那木筏:“上去。”
“去…去哪?”陸離看著那死寂的黑水,本能地感到恐懼。
“去找那姓白的瘋子鬼醫。”老嫗不耐煩道,“不然你想爛在這?快點,老婆子我沒空陪你磨蹭。”
陸離不再猶豫,踏上了木筏。筏子劇烈搖晃了一下,仿佛承受不住活物的重量。
老嫗并未跟上,只是解開了纜繩,猛地推了一把木筏。
木筏晃蕩著,滑向黑沉沉的河心。
“喂!”陸離驚呼。
老嫗站在堆滿白骨的渡口,身影在濃霧中迅速模糊,只有那沙啞的聲音穿透霧氣,帶著一絲詭異的嘲弄,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小子,記住了,鬼醫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他救你,必有所圖。他若問你‘要治身,還是治命’,可得想清楚了再答……”
話音未落,木筏已被一股無形的暗流裹挾,加速漂向茫茫黑水中央。
冰冷的河水無聲翻涌,霧氣濃得化不開,徹底隔絕了來路。
陸離孤身立于筏上,緊緊攥著懷中微熱的珠子,看向前方深不見底的黑暗。
阿娘,鬼醫…真的能給我一條生路嗎?
那老嫗最后的警告,在他心頭蒙上了一層更深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