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坡。
地名聽著飄逸,實則是一片地勢陡峭、亂石嶙峋的荒蕪山嶺。終年云霧繚繞,濕冷刺骨,靈氣稀薄得近乎枯竭,平日里除了些采藥人,鮮有人至。
越是靠近,云澈的臉色就越發難看。弟子令牌的震顫越來越急,但那并非生機勃勃的召喚,反而透著一股死寂的焦灼與絕望。
“不對勁…”他喃喃自語,速度卻不減反增,幾乎是拼命地向召集令指引的方位掠去。
陸離緊隨其后,左眼那股不安的悸動愈發清晰。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極淡、卻無法被山風吹散的…焦糊味,還有…血腥氣。
穿過最后一片濃霧,眼前的景象讓兩人驟然止步,如遭雷擊!
沒有想象中的宗門接應點,沒有嚴陣以待的同門。
只有…廢墟。
大片焦黑的土地,折斷的樹木仍在冒著縷縷青煙。殘破的法器碎片、撕裂的染血道袍散落得到處都是。幾座臨時搭建的簡陋草廬早已化為灰燼,只有幾根焦黑的木樁歪斜地立著。
而最刺目的,是地面上那些尚未完全干涸的、大片大片的暗紅色血跡,以及施法戰斗留下的猙獰坑洼和溝壑。
這里經歷過一場屠殺。一場實力懸殊、極其殘酷的清洗。
“不…不可能…”云澈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踉蹌著沖進廢墟,徒勞地翻找著,“張師叔?李師兄?回答我!誰干的?!!”
他的聲音在死寂的山坡上回蕩,只有呼嘯的山風作答。
陸離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蹲下身,指尖擦過一片碎裂的玉牌殘片,上面清晰的云紋屬于青嵐宗。殘片上還殘留著微弱的靈力波動和一股陰冷邪惡的氣息,與玄天宗修士如出一轍。
“是玄天宗。”他聲音干澀,將玉牌碎片遞到幾乎崩潰的云澈面前。
云澈一把抓過碎片,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眼中的悲痛瞬間被滔天的恨意取代:“清虛老賊!!我青嵐宗與你不死不休!!”
他像瘋了一樣在廢墟中翻找,試圖找到任何幸存者的痕跡,或者…完整的尸身。
陸離壓抑著心中的震駭,左眼微微發熱,視野掃過這片慘烈的戰場。除了濃得化不開的死氣和怨念,他似乎還能捕捉到一些殘留的、更為細微的能量軌跡——一種純粹的、帶著絕望守護意味的靈力,以及另一種…冰冷、狡詐、如同毒蛇般伺機而動的氣息。
襲擊者并非強攻,更像是…精準的陷阱和偷襲。
就在這時,一堆較為完整的斷墻殘骸下,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幾乎被風聲掩蓋的呻吟!
“有人!”陸離猛地抬頭。
云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瘋了一般撲過去,徒手瘋狂挖掘那些焦黑的磚石。
陸離也立刻上前幫忙。
很快,一個狹窄的、被巧妙隱藏起來的暗格暴露出來。里面蜷縮著一個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的青衣少女。她腹部一道恐怖的劍傷幾乎將她撕裂,臉色灰敗,只剩最后一口氣吊著。
“云瑤師妹!”云澈驚呼,聲音帶著哭腔,小心翼翼地輸入微薄的靈力試圖穩住她的心脈。
那名叫云瑤的少女艱難地睜開眼,看到云澈,渙散的瞳孔里閃過一絲光亮,隨即被巨大的恐懼和焦急淹沒。
“師…師兄…快…快走…”她每說一個字,都有血沫從嘴角溢出,“是…陷阱…他們沒走遠…等…等著…”
“是誰?!到底發生了什么?!”云澈急聲問。
“玄…玄天宗…巡天閣…影衛…”云瑤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恐懼,“他們…逼問…‘種子’的下落…長老們…寧死不…”
她猛地咳嗽起來,生命急速流逝。
“什么種子?師妹你撐住!”云澈手忙腳亂地拿出療傷藥,卻發現對方傷勢太重,藥石無靈。
云瑤死死抓住云澈的手,用盡最后力氣,目光卻猛地轉向旁邊的陸離,眼神變得極其復雜,有驚愕,有疑惑,最終化為一絲恍然和急迫。
“原…原來是你…他們…他們要的不是…剿滅…是…”她的目光艱難地下移,落在陸離的左眼上,瞳孔驟然收縮,仿佛看到了極端可怕的事物。
“是…萬魂…幡…需要…燭龍…”
話音戛然而止。
她的手無力滑落,頭歪向一邊,最后一縷氣息徹底斷絕。唯有那雙凝固的眼睛,還殘留著無盡的恐懼與未說盡的警告。
萬魂幡?燭龍?
陸離如墜冰窟,瞬間明白了!玄天宗如此緊追不舍,甚至不惜屠戮青嵐宗據點,不僅僅是為了玉牌,更是為了他這雙眼睛!他們想用燭龍之力,去煉制某種邪惡可怕的法寶!
云澈抱著師妹尚且溫熱的尸體,整個人如同石化,悲痛和憤怒在他眼中交織沸騰,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輕輕放下云瑤,在她緊握的另一只手里,發現了一張被鮮血浸透、匆忙撕下的殘破絹布,上面用顫抖的字跡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個名字后面都跟著一個血指印!
最上面是一行觸目驚心的大字:
“玄天無道,煉魂戮蒼!青嵐遺眾,歃血為誓!凡我同門,見詔即起,誅此魔獠,不死不休!”
這是一封用無數鮮血寫就的血書!是青嵐宗殘存弟子最后的復仇宣告!
云澈顫抖著拿起那塊絹布,死死攥在手里,仿佛要將它烙進掌心。他緩緩站起身,看向陸離,眼睛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些許彷徨,只剩下淬火般的恨意和決絕。
“陸離。”
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力量。
“這不是結束。”
“從今天起,你我,就是玄天宗永世的噩夢。”
他揚起手中的血詔,猩紅的布條在凄厲的山風中獵作響,如同復仇的烽火,終于點燃。
遠處濃霧深處,隱約傳來幾聲夜梟般的怪嘯,由遠及近。
追兵,到了。
陸離左眼灼灼,體內玉牌冰冷,那股吞噬的本能因濃烈的死氣和殺意而微微躁動。
但他看著眼前如同脫胎換骨的云澈,以及那封浸透鮮血的誓言,緩緩握緊了拳。
噩夢么?
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