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廚房的燈亮著。我站在灶臺前，看著砂鍋里的湯咕嘟咕嘟地冒泡泡，白色的霧氣貼著玻璃鍋蓋往上爬，在頂燈的光線下，像一群透明的小蟲子。

冰箱里只剩下半根胡蘿卜，一小塊排骨，還有幾顆香菇。下午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父親的老毛病又犯了，住院了。掛了電話，我對著電腦屏幕上的PPT發(fā)呆，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晚上加完班，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風(fēng)灌進領(lǐng)口，忽然就想喝點熱湯。

排骨是上周買的，本來想周末燉湯，結(jié)果被臨時加班沖了。胡蘿卜蔫了點，皮上起了層皺，像老太太臉上的紋路。香菇是干的，泡在水里，慢慢舒展開，發(fā)出淡淡的香味。

把排骨放進冷水里焯，看著血沫一點點浮上來。小時候看母親燉湯，總愛在旁邊等著，看她把浮沫撇掉，說這樣湯才清亮。那時覺得，燉湯是件很神奇的事，普普通通的肉和菜，在鍋里咕嘟咕嘟煮著，就能變成香噴噴的湯。

母親燉湯從不放太多調(diào)料，就加點姜和蔥，說這樣才能嘗到食材本身的味道。“就像做人，”她一邊往砂鍋里添水，一邊說，“干干凈凈的，才好。”那時我不懂，總覺得湯里要放些八角桂皮才夠味，現(xiàn)在自己燉湯，卻不知不覺學(xué)了她的樣子，只放幾片姜，別的什么都不加。

水開了，把排骨撈出來，用溫水沖干凈。砂鍋已經(jīng)在火上烤得溫?zé)幔裹c油，把姜片煸出香味，再把排骨放進去翻炒幾下。油星濺起來，落在白色的瓷磚上，像小小的煙花。加開水，沒過排骨，然后蓋上鍋蓋，等著湯再次燒開。

霧氣越來越濃，把眼鏡片都蒙上了。摘下來擦的時候，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這樣一個深夜，母親在老家的廚房里給我燉湯。那時我感冒了，發(fā)燒到39度，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中，總聽到廚房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音，還有母親咳嗽的聲音——她那幾天也著涼了。

等我醒來，她端著一碗排骨湯進來，湯面上漂著層薄薄的油花，清亮亮的。“趁熱喝，”她把碗放在床頭柜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放了點山藥，養(yǎng)胃。”我喝著湯，覺得那是世上最好喝的湯，卻沒注意她眼角的紅血絲，和說話時沙啞的聲音。

砂鍋里的湯開了，把火調(diào)小，讓它慢慢燉著。把胡蘿卜切成滾刀塊，香菇擠干水分，撕成小塊。看著這些食材，忽然覺得，人生就像燉湯，急不得，得慢慢熬。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子，就像這小火慢燉的過程，把各種滋味一點點滲進湯里，等你嘗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那么醇厚。

湯燉了一個小時，滿屋都是香味。盛出一碗，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喝。湯很鮮，排骨燉得爛爛的，輕輕一抿就脫骨。胡蘿卜甜絲絲的，香菇帶著點嚼勁。喝到一半，手機響了，是妹妹打來的，說父親情況穩(wěn)定了，讓我別擔(dān)心。

掛了電話，看著剩下的半碗湯，忽然覺得沒那么想家了。或許，所謂的牽掛，并不一定要時刻守在身邊。就像這鍋湯，母親不在身邊，我卻用她教的方法，燉出了和記憶里相似的味道。那些她教我的東西，早就像這湯里的滋味一樣，融進了我的生活里。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廚房的瓷磚上，油星已經(jīng)干了，留下小小的印記。把剩下的湯倒進保溫桶里，明天帶到公司當(dāng)午餐。或許，我們每個人都在延續(xù)著什么——母親的燉湯方法，她做人的道理，還有那些藏在煙火氣里的愛。就像這鍋未完成的湯，只要火還在燒，溫暖就不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