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龍坐在地上，屁股和大腿的酸痛還在持續(xù)抗議，但更讓他懵逼的是基耶利尼的那個問題。

“你剛才……到底有沒有用力跳？”

這算什么問題？他當然用力跳了！他幾乎把吃奶（以及剛才那股邪火）的勁兒都使出來了！

雖然比不上第一次那種爆炸性的、不受控制的騰空，但這次的高度也絕對是他正常狀態(tài)下想都不敢想的！

可偏偏……就差那么一點點。

一種難以言喻的挫敗感和不確定性攫住了他。難道那真的只是一次腎上腺素爆發(fā)下的意外？

現(xiàn)在勁頭過去了，他又變回了那個“功能單一”且功能還不怎么穩(wěn)定的李夢龍？

他張了張嘴，剛想回答“用力了”，但看著基耶利尼那雙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茫然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自己都不知道想表達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聲音干澀，“感覺……和剛才不一樣……力氣好像……突然就沒了……”

基耶利尼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但眼神里的光芒卻絲毫未減，反而更加銳利，像是在分析一個極其復雜的戰(zhàn)術(shù)難題。

“喬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瓦萊里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聲音帶著顫抖，但不是憤怒，而是某種混雜著恐懼和難以置信的情緒，“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對吧？！那……那根本不是正常人能跳出來的高度！這……這他媽是什么怪物？！”

阿涅利也湊了過來，他臉上的怒容已經(jīng)被一種極度驚愕和……一絲微妙的好奇所取代。

他繞著癱坐在地上的李夢龍走了半圈，像在觀察一件突然變得很有趣的展品。

“上帝……這彈跳……這垂直起跳高度……”阿涅利喃喃自語，商業(yè)本能開始下意識地評估，“如果能穩(wěn)定發(fā)揮……我的天……頭球？爭頂？光是想想防守角球時他在禁區(qū)里一站……哦，等等，他好像是個前鋒？不對，等等……這商業(yè)價值……”

他的目光開始閃爍，之前那種看待“不良資產(chǎn)”的眼神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fā)現(xiàn)“未開發(fā)金礦”的貪婪光芒。

他甚至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仿佛面對的不再是一個搗蛋學員，而是一個潛在的、能下金蛋的鵝。

基耶利尼沒有理會他們兩個的失態(tài)。他站起身，拿出手機，快速撥了一個號碼，語氣不容置疑：“馬西莫？對，是我，喬治。立刻帶你的全套家伙到法比奧的辦公室來。

對，現(xiàn)在。別問為什么，帶上測距儀，還有……算了，把你覺得能用上的都帶來。快點！”

他掛了電話，對上一屋子人（包括李夢龍）疑惑的目光，言簡意賅地解釋：“馬西莫·里皮，俱樂部的首席體能教練和運動科學主管。他需要看看這個。”

瓦萊里似乎想說什么，但看了看那個被木板封住的破洞，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人形彈射器”，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只是煩躁地松了松領帶。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他作為青訓總監(jiān)的認知范圍和處理手冊。

辦公室里的氣氛變得極其詭異。四個人，四種截然不同的心情，卻都圍繞著地上那個還搞不清狀況的中國少年，保持著一種沉默而緊張的平衡。

沒過幾分鐘，走廊里就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一個穿著運動服、身材壯碩、腦袋锃亮的中年男人提著一個大工具箱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嘴里還嚷嚷著：

“喬治！該死的！最好真有什么要緊事！我正要下班……**Holy shit!**”

馬西莫·里皮的話說到一半，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總監(jiān)辦公室里一片狼藉的景象（主要是那個釘著木板的落地窗），以及辦公室里這奇怪的四人組合——臉色鐵青的總監(jiān)、表情興奮又古怪的商業(yè)高管、抱著胳膊一臉嚴肅的傳奇隊長，還有一個坐在地上、看起來像是剛被轟炸過的亞洲小子。

“這……這是遭恐怖襲擊了？還是你們在搞什么行為藝術(shù)破冰活動？”馬西莫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閉嘴，馬西莫。”基耶利尼打斷他，指了指天花板上的那個鉤子，又指了指地上的李夢龍，“給他測一下原地摸高。現(xiàn)在，立刻。”

“摸高？在這兒？”馬西莫一臉“你他媽在逗我”的表情，“測誰？他？”他狐疑地看向李夢龍，“這孩子怎么了？等等……他是不是那個……被……”

他顯然也聽過李夢龍即將離隊的風聲，話說到一半趕緊剎住，疑惑地看向瓦萊里。

瓦萊里臉色難看地揮了揮手，意思是“按他說的做”。

馬西莫聳聳肩，雖然滿腹疑問，但還是專業(yè)地打開了工具箱，拿出一個帶著長桿和刻度標記的電子測高器，麻利地開始組裝，嘴里還不停嘟囔：“上帝，我還是第一次在總監(jiān)辦公室干這活兒……這地方租金可比健身房貴多了……”

他很快把測高器固定好，調(diào)整了一下高度，示意李夢龍站起來：“來吧，小子，站到這下面。

盡全力原地起跳，用手指去碰那個標尺板。讓我看看你的彈簧腿還在不在。”

李夢龍忍著身上的酸痛，掙扎著站起來，走到測高器下。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他身上。

壓力山大。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排除雜念，回想著第一次跳起時那種憤怒炸裂的感覺，回想著第二次那種力量奔涌的感覺……

集中！

跳！

他再次蹬地起跳！

高度依然驚人！遠遠超出了他過去最好的成績，甚至超出了馬西莫帶來的這個標準測高器的初始設定范圍！

“**Cazzo!**”馬西莫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趕緊調(diào)整儀器上限，“等等！等等！我再調(diào)高一點！上帝！你等等再跳！”

李夢龍落回地面，看著體能教練的反應，心里稍微安定了一點。看來不是他的錯覺，他確實……不一樣了。

經(jīng)過調(diào)整，測試重新開始。

一次。

兩次。

三次。

李夢龍每一次都拼盡全力起跳。數(shù)據(jù)很快被記錄了下來。

辦公室里安靜得只剩下儀器滴滴聲和李夢龍粗重的喘息聲。

馬西莫看著儀器屏幕上最終穩(wěn)定下來的數(shù)據(jù)，臉上的表情從驚訝變成震驚，最后徹底凝固了。

他反復核對著數(shù)據(jù)，甚至拍了拍儀器，懷疑是不是壞了。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像是見到了鬼，“這垂直起跳高度……這他媽……比巔峰期的CR7還離譜！接近……接近籃球那些飛天怪物的水平了？！而且是在足球運動員里？！原地起跳？！開玩笑嗎？！”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眼睛瞪得溜圓，看向基耶利尼和瓦萊里：“你們從哪兒找來的這怪物？！這數(shù)據(jù)要是真的，全歐洲的球探都得瘋！”

瓦萊里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他現(xiàn)在腦子很亂，非常亂。

阿涅利則已經(jīng)興奮地搓起了手，眼睛里閃爍著歐元符號的光芒：“商業(yè)價值！巨大的商業(yè)價值！獨一無二的賣點！‘中國飛人’！‘綠茵場上的喬丹’！哦！我的上帝！話題性拉滿！”

基耶利尼相對冷靜，他看向馬西莫，問出了關鍵問題：“波動大嗎？穩(wěn)定性怎么樣？”

馬西莫看了看數(shù)據(jù)記錄，眉頭又皺了起來：“有波動。最好的一次接近一個不可思議的數(shù)字，最差的一次也比普通球員好很多，但不如最好那次。

似乎……不太穩(wěn)定？而且他的起跳發(fā)力方式看起來有點……奇怪，說不上來，好像不完全依賴肌肉力量？”

他走到李夢龍身邊，專業(yè)的目光在他腿上掃過：“你感覺怎么樣？肌肉有沒有異常酸痛？或者……別的什么感覺？”

李夢龍老實回答：“屁股和腿很酸……主要是摔的……跳的時候……感覺力氣有時候突然就來一下，有時候又好像……卡住了？”

馬西莫和基耶利尼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需要做一個全面的檢查。”馬西莫的語氣變得非常嚴肅，“非常全面的生理和運動機能檢查。現(xiàn)在就去醫(yī)療中心。”

尤文圖斯醫(yī)療中心的先進程度，堪比頂級醫(yī)院。

李夢龍像個小白鼠一樣，被各種昂貴的儀器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又一遍。抽血、驗尿、心電圖、肌電圖、肌肉超聲、骨密度測試、三維運動捕捉分析……能做的檢查幾乎做了個遍。

基耶利尼、瓦萊里甚至阿涅利都全程跟著，他們的表情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古怪。

初步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加急處理）。

馬西莫拿著一疊報告單，臉上的表情比在辦公室時更加困惑和……難以置信。

“怎么樣？”基耶利尼最先開口。

“呃……從生理指標上看……”馬西莫撓著他的光頭，組織著語言，“一切……正常。”

“正常？”瓦萊里挑眉。

“過于正常了！”馬西莫把報告單遞給他們看，“肌肉強度、骨骼密度、肌腱韌性……雖然不錯，放在青年隊里算優(yōu)秀，但絕對支撐不起他跳出來的那種高度！

這根本不科學！按照生理結(jié)構(gòu)來說，他每次那么跳，膝蓋和跟腱早就應該爆掉了！”

他指著運動捕捉分析的數(shù)據(jù)：“看這里，他的起跳發(fā)力模式非常……低效。甚至可以說有點糟糕，核心參與度不夠，力量傳導有浪費。

按照常理，他根本跳不了那么高！但他就是跳起來了！”

“所以……”阿涅利眨巴著眼睛，“這是……醫(yī)學奇跡？”

“更像是……見鬼了！”馬西莫嘟囔道，“除非他的肌肉和骨骼瞬間密度暴增然后又恢復正常，但這怎么可能？血液檢測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違禁藥物成分……奇怪，太奇怪了。”

基耶利尼沉默地翻看著報告，目光最后停留在李夢龍身上，若有所思。

瓦萊里看著這份“一切正常”的報告，表情變幻莫測。一方面，他為俱樂部可能發(fā)現(xiàn)了一個“怪物”而心動，另一方面，這種無法解釋的、超出掌控的事情讓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而且，他幾個小時前才剛剛親手開除了這個“怪物”。

阿涅利可沒那么多顧慮，他興奮地一拍手：“沒有異常？那不是更好！說明他是健康的！天生的！獨一無二的天賦！至于為什么？

Who cares！也許是上帝打了個盹，把給NBA的彈跳力錯發(fā)給了我們的足球?qū)W員？重點是結(jié)果！結(jié)果就是他跳得高！非常高！”

他熱切地看向瓦萊里：“法比奧！之前的決定顯然太倉促了！我們需要重新評估！立刻！馬上！”

瓦萊里臉色陰晴不定，沒有立刻回答。他看向基耶利尼：“喬治，你的看法？”

基耶利尼合上報告，語氣平靜卻帶著分量：“天賦是無法解釋的。有些人就是能做出違背運動科學的事情。

重要的是，我們看到了，而且無法否認。至于為什么……”他看向李夢龍，“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有人都看向李夢龍。

李夢龍被看得頭皮發(fā)麻，他怎么可能知道？他只知道當時氣得要爆炸，然后就飛了。

“我……我不知道……”他只能重復這句話。

就在這時，瓦萊里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微微一變，走到旁邊接起了電話。

“是的，先生……是的，發(fā)生了一點意外……不，不是大事，已經(jīng)控制了……什么？

您已經(jīng)知道了？……是的，確實……非常……令人驚訝……好的，我明白……我會處理。好的，再見。”

他掛斷電話，轉(zhuǎn)過身時，臉上的猶豫已經(jīng)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無奈和決斷的復雜表情。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李夢龍面前。

“李，”他的語氣恢復了幾分青訓總監(jiān)的官方口吻，但明顯柔和了許多，“鑒于……一些突發(fā)情況，以及剛剛進行的初步體檢結(jié)果……俱樂部認為，有必要對你的情況進行更深入、更全面的評估。”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

“因此，之前關于不再續(xù)約的決定……暫時擱置。”

李夢龍的心臟猛地一跳！

“你的合同，俱樂部會以‘特殊人才觀察’的名義，先短期續(xù)約一個月。”

“在這一個月里，你不需要跟隨U19訓練。你歸馬西莫直接負責。你的任務只有兩個：第一，配合醫(yī)療和科研團隊，搞清楚你身體的……狀況；

第二，在可控范圍內(nèi)，嘗試穩(wěn)定和提升你的……跳躍能力。”

“這意味著，”瓦萊里看著李夢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暫時留下了。”

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瞬間沖昏了李夢龍的頭腦！

留下了？！他不用滾蛋了？！不是因為技術(shù)，不是因為努力，而是因為……他莫名其妙得來的、能蹦跶的本事？！

這感覺……太他媽不真實了！像坐過山車一樣！

“謝謝！謝謝總監(jiān)先生！謝謝！”他激動得語無倫次，差點又想跳起來，幸好及時忍住了。

阿涅利滿意地笑了，已經(jīng)開始盤算怎么包裝這個“中國飛人”。

基耶利尼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決定并不意外。

馬西莫則摩拳擦掌，一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科學家模樣：“交給我吧！我會把他里里外外研究個透！”

瓦萊里擺了擺手，臉上卻沒什么喜悅之情，反而帶著一絲疲憊和深深的憂慮：“別高興得太早，李。這只是觀察期。

一個月。如果一個月后，你的情況無法穩(wěn)定，或者被證明只是一次性的……意外，或者存在任何潛在的風險……今天的決定，依然有效。明白嗎？”

一盆冷水澆下來，讓李夢龍清醒了不少。他用力點頭：“我明白！我會努力的！我一定……”

他的話還沒說完，瓦萊里就打斷了他，然后對馬西莫說：“帶他去安排住宿和接下來的計劃。喬治，盧卡，我們得談談。”

他的目光掃過那個釘著木板的窗戶，“關于如何……向外界解釋今天下午的‘意外’。”

李夢龍被馬西莫帶著，暈乎乎地走出醫(yī)療中心。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都靈的夜空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燈光。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棟熟悉的行政樓，三樓的某個窗戶還透著燈光，隱約能看到一塊難看的木板輪廓。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都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他從地獄到天堂，只用了……一跳的時間？

就因為……他能跳得高？

這操蛋的職業(yè)足球世界，真他媽現(xiàn)實得讓人想笑。

馬西莫在一旁興奮地喋喋不休，規(guī)劃著明天開始的各種測試和訓練方案，什么肌電監(jiān)控、高速攝像分析、疲勞度測試……聽得李夢龍頭皮發(fā)麻。

他現(xiàn)在渾身酸痛，只想找個地方癱倒。

他們走到青年隊宿舍樓附近，正準備進去，旁邊陰影里突然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用的是帶著濃重意大利口音的英語：

“嘿！看吶！這不是我們剛剛飛升成功的‘飛行員’李先生嗎？”

李夢龍和馬西莫都是一愣，轉(zhuǎn)頭看去。

只見幾個身影從陰影里走了出來，都是尤文圖斯U19的隊員，為首的那個，是青年隊的隊長，中后衛(wèi)馬爾科·費拉里。他身材高大強壯，金發(fā)碧眼，是典型的意大利帥哥，也是青訓營里的風云人物，據(jù)說已經(jīng)被一線隊教練關注。

但此刻，他臉上沒有任何友好，只有滿滿的譏諷和……毫不掩飾的嫉妒。

他上下打量著李夢龍，目光尤其在他手臂的創(chuàng)可貼和狼狽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嗤笑道：

“聽說你因為跳得高，就把自己從總監(jiān)辦公室發(fā)射了出去，不僅沒被開除，反而拿到新合同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帶著一股壓迫感，臉上的笑容變得冰冷而充滿挑釁：

“真厲害啊。”

“所以……”

“**你現(xiàn)在是準備改行打籃球了，還是怎么著？**”

費拉里身后的幾個隊員發(fā)出一陣哄笑，看著李夢龍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惡意和排擠。

馬西莫皺起了眉頭，剛要開口呵斥。

李夢龍卻抬起頭，迎著費拉里挑釁的目光。一天的屈辱、憤怒、迷茫、狂喜、以及此刻再次被針對的窩火，混雜在一起，讓他胸口堵得難受。

他看著費拉里，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隊友面孔，第一次沒有選擇沉默或退縮。

他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極其疲憊，卻又帶著一絲冰冷嘲諷的笑容，用還不太流利但足夠清晰的意大利語回答道：

“**不。**”

“**我準備……**”

“**下次在訓練賽里，在你頭上把球砸進球門。**”

“**隊長。**”

話音落下，空氣瞬間凝固。

費拉里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神驟然變得兇狠起來。

馬西莫驚訝地挑了挑眉，看著這個突然變得有點不一樣的中國小子。

黑夜中，青年隊宿舍樓的燈光將幾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對立的氣氛如同繃緊的弓弦。

一場新的風暴，似乎在無聲地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