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的手指剛碰到手機，就像觸到了一塊燒紅的烙鐵。屏幕上“陌生號碼”四個字閃著冷光，他盯著那串數字，喉結動了動——最近半個月，這樣的號碼他接了不下二十個，每一個都像一把刀，扎進他好不容易才攢起來的那點底氣里。

“爸爸，手機響啦。”小棠的腦袋從拼圖板后探出來，睫毛上還沾著剛才拼小熊時蹭的碎紙屑，眼睛亮得像星子。她的手指戳了戳林浩的手背，“是不是媽媽的朋友？”

“不是。”林浩趕緊把手機往口袋里塞，指尖碰到口袋里的簡歷——早上剛被人才市場的老板翻得皺巴巴的，現在還帶著他的體溫。他笑著捏了捏小棠的臉，“是賣保險的，煩得很。”

小棠哦了一聲，轉回去繼續拼小熊的尾巴。她的小胳膊撐在沙發上，睡衣的衣角卷起來，露出一截白白的肚皮。林浩看著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小棠坐在餐館的柜臺前，抱著個熱乎的紅薯，說“爸爸，等我長大賺錢了，給你買好多好多紅薯”。那時他還笑著說“好啊，爸爸等著”，可現在，他連給小棠買草莓糖的錢都要算著花。

口袋里的手機又震動起來，像只不安分的蟲子。林浩的手心全是汗，他借口說“去給花澆水”，抓起手機往陽臺走。陽臺的門“吱呀”一聲，風卷著晾衣繩上的襯衫撲過來，是妻子昨天剛洗的，還帶著洗衣粉的清香味——那是他們結婚時買的洗衣粉，妻子說“這個味道好聞，像陽光”。

林浩點燃一根煙，煙卷的火星在風里晃了晃。他吸了一口，辛辣的煙味沖進喉嚨，嗆得他咳嗽了兩聲。手機還在震動，他盯著屏幕，直到震動停下來，才咬著牙接通。

“林浩，你他媽是不是活膩了？”電話里的聲音像砂紙擦過玻璃，帶著股子酒氣，“昨天說今天還，今天又沒影了？信不信我明天帶著人去你家，把你那破房子拆了？”

林浩的手發抖，煙蒂掉在地上，燙了他的鞋尖。他趕緊踩滅，聲音里帶著點討好：“張哥，我剛轉讓了餐館，錢都用來還貸款了，剩下的3萬我一定慢慢還，下個月……”

“慢慢還？”對方打斷他，“你以為我們是慈善機構？我告訴你，明天中午之前，必須打1萬到賬戶里，不然我就把你身份證貼在你家樓下，讓你鄰居都知道你是老賴！”

電話“啪”的一聲掛了。林浩握著手機，指節發白。他蹲在陽臺的角落，看著地上的煙蒂——那是他今天抽的第五根，煙盒已經空了，是早上從樓下便利店買的，三塊錢一包的劣質煙，抽起來又辣又嗆。

風卷著晾衣繩上的襯衫晃過來，蹭過他的肩膀。林浩抬頭，看見天上的月亮，圓得像小棠的臉。他想起去年中秋節，他們一家三口在餐館里吃月餅，小棠把月餅掰成三塊，說“爸爸一塊，媽媽一塊，我一塊”，妻子笑著把自己的那塊分給小棠，說“媽媽不愛吃甜的”。可現在，餐館沒了，月餅沒了，連那點熱鬧都沒了。

“浩子，進來吃草莓！”妻子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帶著點刻意的輕快。林浩趕緊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把手機塞進兜里。他摸了摸臉，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點，才推開門走進客廳。

小棠坐在沙發上，腿上擺著個玻璃碗，里面裝著洗好的草莓，紅得像火。她看見林浩，跳起來舉著碗跑過來：“爸爸，你吃最大的！”她的手指沾著草莓汁，在林浩的手背上畫了個小太陽。

林浩接過草莓，咬了一口。甜絲絲的汁水順著喉嚨滑下去，可他心里像塞了塊黃連，苦得發疼。他看著小棠，她的嘴角沾著草莓汁，像只小花貓，眼睛里全是單純的快樂。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小棠舉著拼圖喊“爸爸，我們拼好了”，那時他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他怕自己撐不下去，怕給不了她們想要的生活。

“浩子，你怎么了？”妻子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是不是不舒服？”她的手很涼，是剛才洗草莓時沾的冷水，可碰到林浩的額頭，卻讓他心里一暖。

“沒事。”林浩笑著搖頭，把草莓塞進妻子嘴里，“你也吃一個，甜得很。”妻子咬了一口，眼睛彎成月牙：“確實甜，小棠挑的。”

小棠舉著碗跑回房間，說要給玩具熊喂草莓。林浩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早上出門時，小棠抱著他的脖子說“爸爸，你要早點回來”。他的喉嚨發緊，轉身走進廚房，想給自己倒杯冷水。

廚房的燈亮著，妻子跟在后面。她靠在門框上，看著林浩倒水，說：“浩子，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林浩的手頓了頓，杯子里的水濺出來，打濕了他的褲子。他轉身，看見妻子的眼睛里全是擔憂，像上次催收上門時那樣——那時她抱著小棠，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掉，說“浩子，我們該怎么辦”。

“沒什么。”林浩笑著擦了擦褲子，“就是找工作不太順，明天再去試試。”

妻子走過來，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有繭，是平時炒菜、洗衣服磨的，摸起來粗糙得像老樹皮。“我知道你難。”她輕聲說，“昨天我去菜市場，王阿姨問我要不要幫著賣菜，我說不用，可她還是塞給我一把青菜，說‘給小林補補’。”她頓了頓，手指劃過林浩的掌心，“浩子，我們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扛？”

林浩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他想起上個月，妻子把結婚時買的金項鏈賣了——那是他用攢了半年的錢買的，吊墜是個小太陽，妻子說“像我們的日子，紅紅火火的”。賣的時候，妻子笑著說“這項鏈我也不常戴，賣了能幫點忙”，可他看見她把錢塞進他口袋時，眼睛紅紅的，像只兔子。

“晴晴，對不起。”林浩抱住妻子，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我沒本事，讓你跟著我受苦。”

妻子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小棠睡覺那樣：“傻話，我們結婚時你說過，要一起走下去。現在不過是有點難，總會過去的。”她的手摸著林浩的頭發，“明天我陪你去學電動車，王哥說他有輛舊電動車，能借給我們練。等你學會了，就能去當快遞員，賺的錢雖然不多，但總能慢慢還。”

林浩抬起頭，看見妻子的眼睛里全是堅定。他想起結婚那天，妻子穿著紅裙子，站在酒店門口，笑著說“我愿意”。那時他發誓，要讓她過上好日子，可現在，他連個穩定的工作都沒有，可妻子還是像以前那樣，相信他，支持他。

“好。”林浩笑著擦了擦眼淚，“明天我們去學電動車，后天我就去當快遞員。等賺了錢，我給你買條新項鏈，比以前的還大。”

妻子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我不要項鏈，只要你好好的，小棠好好的，我們一家好好的。”

客廳傳來小棠的笑聲，她舉著玩具熊跑出來：“爸爸，媽媽，小熊要吃草莓！”林浩彎腰抱起她，聞著她頭發上的草莓洗發水味，心里像揣了塊暖寶寶。

“爸爸明天去學電動車，以后給你買好多好多草莓糖。”林浩笑著說。

小棠拍著手笑：“要草莓味的！還要小熊形狀的！”

妻子站在旁邊，看著他們，嘴角掛著笑。窗外的月亮更圓了，風卷著窗簾晃進來，帶著點春天的味道。林浩抱著小棠，握著妻子的手，忽然覺得，不管有多難，只要有她們在，就有希望。

深夜的電話像個幽靈，可房間里的暖光，把它擋在了外面。林浩閉上眼睛，聽見小棠的笑聲，妻子的呼吸聲，還有窗外的風聲，他覺得，明天一定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