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的風里還裹著霜，林浩蹲在菜市場的水產攤前，手指撫過竹筐里的鴨翅——皮下的脂肪層薄得透光，羽根處還帶著點沒拔干凈的細毛，是剛從活鴨身上褪下來的。攤主王哥用圍裙擦了擦手，笑著遞過塑料袋：“浩子，這鴨翅是今早剛殺的，給你留的，算你便宜點。”
“謝謝王哥。”林浩接過袋子，指尖碰到王哥粗糙的手掌，像觸到了老槐樹的樹皮——去年開餐館時，王哥每天都給送最新鮮的食材，后來餐館倒了，王哥沒催過賬，還總說“等你緩過來再給”。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錢，數出二十塊遞過去，王哥卻擺手：“先欠著，等你鹵味賣好了再說。”
林浩的喉嚨有點發緊。他抱著鴨翅往家走，路過糧油店，老板張嬸探出頭：“浩子，鹵水料給你留著呢，八角、桂皮、香葉，都是曬了三年的老料。”她把布包好的香料塞進林浩懷里，“別給我錢，等你賣了鹵味，送我兩塊鹵豆干就行。”
回家時，妻子陳梅已經把廚房收拾干凈了。她系著印滿小碎花的圍裙，頭發梳成馬尾，看見林浩懷里的食材，眼睛亮了亮：“鴨翅買著了？我剛把五花肉焯了水，放在砂鍋里燉著。”
林浩把鴨翅放進水槽，伸手摸了摸陳梅的臉——她的眼角有層淡淡的青黑，肯定是昨晚翻賬本翻到太晚。“你怎么不多睡會兒？”他問。陳梅笑著拍開他的手：“我幫你熬鹵水，你忘了？以前開餐館時，都是我幫你試味。”
砂鍋里的五花肉正冒著泡，肉香混著姜蔥的味道飄出來。林浩從布包里掏出香料，一一放進鍋里：八角兩顆，桂皮一段，香葉三片，還有一小把曬干的花椒——這是他以前開餐館的秘方，花椒要選漢源的，麻味足但不嗆人。陳梅倚在門框上，看著他熟練的動作，輕聲說：“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賣鹵味嗎？那時候在大學門口，你擺個小攤子，我幫你收錢，晚上收攤后，我們用賺的錢買了份炒面，分著吃，你說‘以后要開個大餐館，讓你天天吃鹵味’。”
林浩的手頓了頓。他想起十年前的夏天，自己還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抱著個鋁制的鹵味桶，在大學門口賣鹵豆干和鹵蛋。陳梅那時是他的女朋友，每天下了課就來幫忙，太陽把她的臉曬得通紅，她卻笑著說：“浩子，我們的鹵味一定會賣火的。”后來他們真的開了餐館，生意紅火了兩年，直到去年夏天，一場暴雨把后廚的冰箱泡了，食材全壞了，加上疫情反復，餐館終于撐不下去，欠了二十多萬。
“想什么呢？”陳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林浩回過神，笑著捏了捏她的臉：“想我們以前的日子。”陳梅轉身去拿冰糖，說：“以前的日子再好，也不如現在——現在我們有小棠，有彼此，還有鹵味。”她把冰糖放進砂鍋，冰糖在熱湯里慢慢融化，泛起琥珀色的光。
小棠的哭聲從臥室里傳出來。林浩趕緊跑過去，看見小棠揉著眼睛坐起來，頭發亂得像個小窩。“爸爸，你要去賣鹵味嗎？”她撲進林浩懷里，小手摸著他的下巴——昨天刮胡子刮破了，留了個小紅點。林浩笑著點頭：“對，爸爸要去賣鹵味，賺好多錢，給小棠買新裙子。”小棠歪著腦袋：“那我可以幫爸爸收錢嗎？”陳梅走進來，把小棠抱起來：“小棠要上幼兒園，等周末再幫爸爸。”小棠撅著嘴，從口袋里掏出一顆水果糖——還是昨天留的，糖紙皺巴巴的：“那爸爸帶顆糖去，賣鹵味累了就吃。”
林浩接過糖，放進上衣口袋。糖紙是粉色的，印著小兔子，和昨天小棠給的一樣。
上午八點，林浩推著小推車出了門。小推車是陳梅用舊嬰兒車改造的，車身上貼了張手寫的海報：“林記鹵味——十年老手藝，鹵牛肉、鴨翅、豆干，十元一份。”車斗里放著兩個不銹鋼桶，一個裝著剛熬好的鹵味，另一個裝著熱湯——他怕鹵味涼了不好吃，特意用棉墊裹著。
他選了老巷口的位置。這里靠近夜市，下午會有很多下班的人經過，但不是主干道，城管來得少。他把小推車停在老槐樹底下，擺好塑料凳，又從口袋里掏出李建國的名片——昨天代駕時李建國給的，名片上的“XX建材公司總經理”幾個字泛著金光。他摸了摸名片，想起李建國說的“越努力，越幸運”，嘴角翹了翹。
剛開始沒人。林浩坐在塑料凳上，盯著鹵味桶發呆。風里飄來隔壁賣煎餅的香味，他摸了摸肚子——早上只吃了兩個包子，現在有點餓了。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糖，卻摸到了手機——屏幕上顯示“債主聯盟”群有新消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
“林浩，你欠我的三萬塊什么時候還？”——這是張老板，以前給餐館送酒水的。
“就是，躲著算什么男人？”——這是王姐，以前餐館的服務員。
“林浩，你是不是死了？”——這是李哥，以前的供貨商。
林浩的手指輕輕顫了一下。他把手機關掉，放進口袋，抬頭看見老槐樹上的麻雀，正蹦蹦跳跳地啄著樹枝。他想起昨天給群里發的消息：“我每天都在努力賺錢，會慢慢還清的。”是的，他沒躲，也沒忘。
十點半，第一個顧客來了。是賣菜的王嬸，拎著個菜籃子，看見林浩就笑：“浩子，你這鹵味香得很，給我來份鴨翅。”林浩趕緊站起來，用夾子夾了三個鴨翅，放進一次性餐盒：“王嬸，給你多夾一個，算我送的。”王嬸擺手：“不用不用，我知道你不容易。”她掏出十塊錢，放在小推車上的鐵盒里，“味道好的話，我明天再過來。”
林浩看著王嬸的背影，心里暖暖的。他摸了摸鹵味桶，里面的鴨翅還熱著，香味飄得更遠了。
十一點，來了個穿職業裝的女孩——是昨天送奶茶的那個加班女孩！她抱著電腦包，看見林浩就喊：“師傅，你怎么在這里賣鹵味？”林浩笑著點頭：“是啊，以前開餐館的，現在擺個小攤子。”女孩走過來，聞了聞鹵味：“好香啊，給我來份鹵牛肉。”林浩夾了幾片牛肉，放進餐盒：“給你打折，八塊錢。”女孩擺手：“不用，我昨天還吃了你的巧克力呢。”她掏出十塊錢，放進鐵盒里，“師傅，你的鹵味肯定賣得好，我明天再來。”
林浩看著女孩的背影，想起昨天她給的巧克力——黑巧的苦味，卻帶著甜。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笑了。
下午兩點，太陽越來越毒。林浩把塑料凳搬到樹蔭底下，擦了擦額頭的汗。小推車上的鹵味賣了一半，鐵盒里有八十塊錢——比他預想的好。他掏出手機，給陳美發了條消息：“賣了八十塊，一切順利。”很快，陳梅回復：“注意休息，我給你留了綠豆湯。”
三點，來了個穿保安制服的大叔。他站在小推車前，聞了聞鹵味：“小伙子，鹵牛肉多少錢一份？”林浩說：“十塊錢，大叔要嗎？”大叔點頭：“給我來一份，我夜班，剛好墊墊肚子。”林浩夾了幾片牛肉，又加了塊豆干：“大叔，給你多加點，夜班累。”大叔接過餐盒，掏出十塊錢：“謝謝小伙子，你的鹵味香，明天我帶同事來。”
林浩看著大叔的背影，想起以前餐館里的保安老張——他總是幫著看場子，后來餐館倒了，老張還幫著搬東西。他摸了摸鹵味桶，里面的牛肉還剩一點，香味還在。
傍晚六點，城管來了。
林浩正給一個阿姨裝鹵豆干，忽然聽見有人喊：“城管來了！”他抬頭，看見兩個穿制服的城管正往這邊走，手里拿著對講機。他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擺地攤，怕被沒收東西，怕鹵味桶被打翻。
“阿姨，對不起，我得走了。”林浩把豆干塞進阿姨手里，接過錢，趕緊收拾小推車。可剛推了兩步，城管就過來了：“喂，這里不能擺攤，趕緊走！”林浩的手有點抖，他抱起鹵味桶，往巷子里跑。城管在后面喊：“站住！”他不敢停，抱著桶跑了三條街，直到看不見城管的影子。
他靠在墻上，喘著粗氣。鹵味桶的蓋子沒蓋緊，鹵汁灑了一點，滴在他的褲腿上——深褐色的，像以前餐館里的醬油漬。他掀開蓋子，看見里面的鹵味還在，松了口氣。這時，他聽見有人喊：“小伙子，你沒事吧？”
他抬頭，看見一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是李建國！李建國手里拿著個公文包，看見林浩就跑過來：“你怎么了？”林浩擦了擦汗，笑著說：“沒什么，城管來了，跑了幾步。”李建國接過他手里的鹵味桶：“我幫你拿，你歇會兒。”
他們坐在路邊的臺階上。李建國看著林浩的褲腿：“鹵汁灑了？”林浩點頭：“沒事，還能賣。”李建國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張紙巾，遞給林浩：“擦一擦，別著涼。”他指著鹵味桶：“這是你做的？”林浩點頭：“以前開餐館的，現在擺個小攤子。”李建國笑了：“我記得你說過，你做的鹵味很好吃。”他掏出十塊錢：“給我來份鹵牛肉，我嘗嘗。”
林浩趕緊站起來，夾了幾片牛肉，放進餐盒。李建國接過餐盒，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錯，比我以前吃的鹵味都香。”他拍了拍林浩的肩膀：“小伙子，慢慢來，總會好的。”林浩看著李建國的眼睛，里面有股堅定的光，像昨天代駕時一樣。
“對了，我給你留個電話，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找我。”李建國掏出手機，給林浩發了條短信。林浩接過手機，看見短信里的號碼，心里暖暖的。
晚上八點，林浩收攤回家。小推車上的鹵味賣得差不多了，鐵盒里有一百二十塊錢——剛好夠今天的食材錢。他抱著鹵味桶，往家走，路過賣水果的大姐，大姐喊：“浩子，給你留了幾個蘋果，給孩子吃。”她把蘋果塞進林浩懷里，“今天賣得怎么樣？”林浩笑著說：“還行，賣了一百二十塊。”大姐點頭：“不錯，明天肯定賣得更好。”
回家時，陳梅已經把飯做好了。紅燒肉還冒著熱氣，香味飄得滿屋子都是。小棠坐在沙發上，看見林浩就跑過來：“爸爸，你賣鹵味賺了多少錢？”林浩把她抱起來，笑著說：“賺了一百二十塊，夠給小棠買新裙子了。”小棠拍手：“太好了！爸爸真棒！”
陳梅接過鹵味桶，摸了摸桶身：“累了吧？趕緊吃飯。”她把紅燒肉盛進碗里，放在林浩面前：“今天我給你留了最大的一塊。”林浩拿起筷子，夾了塊紅燒肉——肥而不膩，甜絲絲的，像以前開餐館時的味道。他抬頭，看見陳梅的眼睛里全是溫柔，小棠的手里拿著顆糖，正往他嘴里塞：“爸爸，吃糖，甜。”
林浩把糖放進嘴里，甜絲絲的，像妻子的紅燒肉，像李建國的話，像早上的鹵味香。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想起李建國說的“越努力，越幸運”，想起賣菜阿姨的鴨翅，想起加班女孩的鹵牛肉，想起保安大叔的豆干，想起賣水果大姐的蘋果，想起小棠的糖，想起陳梅的紅燒肉——這些都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的路。
他掏出手機，打開“債主聯盟”群，打字回復：“各位債主，我今天賣了一百二十塊鹵味，賺了五十塊。我沒有躲，也沒有忘——我每天都在努力賺錢，會慢慢還清的。請大家再給我一點時間，謝謝。”
發送之后，他把手機放下。小棠爬到他腿上，用小手摸他的臉：“爸爸，你明天還要去賣鹵味嗎？”林浩笑著點頭：“對，爸爸明天還要去，賺更多錢，給小棠買新裙子。”小棠拍手：“太好了！我要穿粉色的裙子，像小兔子一樣。”陳梅坐在旁邊，把林浩的手放進自己的手里：“明天我陪你去，幫你收錢。”
林浩看著妻子和女兒，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窗外的月亮出來了，圓圓的，像小棠的臉。風里裹著桂花香，像以前開餐館時的味道。他把妻子和女兒抱進懷里，聞著她們的味道，心里滿滿的——有希望，有力量，有溫暖。
深夜十點，林浩躺在沙發上，看著妻子整理賬本。小棠已經睡著了，手里還攥著那顆糖。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想起李建國的話，想起今天的經歷——這些都像一顆種子，種在他心里，要發芽。
他忽然想起早上陳梅說的話：“以前的日子再好，也不如現在——現在我們有小棠，有彼此，還有鹵味。”是的，現在的日子雖然苦，但有溫暖，有希望，有努力的方向。
他伸手抱住妻子，把臉貼在她的肩膀上。妻子的頭發里有股洗發水的味道，像春天的風。他輕聲說：“明天我要早點起來，熬更好的鹵味。”妻子笑著點頭：“好，我幫你。”
深夜的風從窗戶里吹進來，帶著桂花香。林浩抱著妻子，聽著小棠的呼吸聲，覺得心里滿滿的。他知道，明天的太陽會照常升起，他會推著小推車，去老巷口賣鹵味，會遇到更多的顧客，會賺更多的錢——因為他有妻子，有女兒，有希望，有努力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