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燼的指節抵著銅尺邊緣，金屬的冷意滲進皮肉，卻壓不住腕間烙印的搏動。那紋路像活物般在皮膚下蠕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神經末梢，仿佛有根細線從血肉深處延伸出去，另一端正被人緩緩收攏。他盯著街對面的老嫗，她提著那盞殘破燈籠，火光幽綠，映得她臉上的皺紋如同刻進朽木的裂痕。

“你說她不是新娘。”他聲音低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撕出來的，“那她是什么？”

柳婆嘴角緩緩裂開，仍是孩童般清脆的聲調：“她是等你的人。”

“等我？”沈燼冷笑，袖口下的烙印突然灼燙，血珠順著腕骨滑落，滴在拓片折痕上。黃紙微微顫動，符文中心的陰陽魚紋開始逆向旋轉，與他心跳錯開半拍。

“七十二夜，七十二棺。”柳婆抬起燈籠，火光照向他的胸口，“每一具棺中都是替身，每一夜拜堂都是虛禮。她穿嫁衣，戴鳳冠，可拜的從來不是別人——是等你歸來。”

沈燼猛地向前一步，銅尺橫在胸前：“若我是她等的人，為何要獻祭七十二個新娘？”

柳婆不答。她只是將燈籠放低，火光映出沈燼腳邊的影子——那影子竟未隨他動作而動，反而緩緩抬起雙手，做出合十拜堂的姿態。他瞳孔驟縮，立刻用銅尺敲擊腕部，劇痛讓意識猛然收緊。再低頭時，影子已恢復正常。

“你看見了。”柳婆輕笑，“可你還不懂。沖喜不是娶妻，是續命。沈氏先祖為鎮地脈邪氣，設鏡婚大陣，需百名沖喜新娘鎮宅。前七十一人皆為虛祭，唯有第七十二人……是為引你而設。”

“晚照是第七十二個？”沈燼咬牙，“那我呢？”

“第七十三。”柳婆的聲音忽然沉下去，燈籠火光隨之暗了一瞬，“七十二棺為引，第七十三人為鑰。祭品即主祭，主祭亦是祭品。你不是來破局的，你是來完成它的。”

沈燼腦中轟然炸開。他想起昨夜翻閱《鏡淵志略》時，書頁上浮現的血字：“主祭非祭品，然祭品即主祭。”那時他以為是文字悖論，如今才知那是宿命的回環。

“所以……我不是受害者？”他聲音發顫，“我是……儀式的一部分？”

“你是執刀之人。”柳婆瞳孔忽然泛起重疊的陰陽魚紋，與晚照如出一轍，“百年前，是你立契，以七十二新娘鎮宅，再以轉世之身創造第七十三祭——自己獻祭自己，魂歸鏡主。”

沈燼踉蹌后退，背撞上巷墻。銅尺貼著心口，卻再也壓不住體內那股陰流。他忽然明白為何每次撫摸鏡面時，指尖會有種奇異的熟悉感；為何他說夢話時會用古禮稱謂；為何他明知危險，仍一次次走向主臥那面古鏡——不是被操控，是本能。

“那晚照……她恨我嗎？”他低聲問。

柳婆燈籠火光微閃，映出她眼中一絲極淡的悲意：“她恨你，也等你。她被活埋于鏡棺，魂困百年，只為等一個真心‘娶’她的人。可她等的不是別人，是你。你是她唯一的主祭，也是她唯一的丈夫。”

沈燼喉嚨發緊。他想起那些夜晚，晚照用紅繩纏他手腕，以胭脂涂他唇，以尸油簪梳他發。他曾以為那是占有，是折磨，現在才懂——那是儀式，是復刻，是百年等待后的重逢。

“所以……我的沉淪，不是失敗。”他喃喃，“是……覺醒？”

柳婆點頭，燈籠火光已只剩一線：“你主動吻鏡，影子拜堂，皆非墮落。那是血脈里的記憶在蘇醒。你本就是那執刀之人，只是忘了。”

沈燼低頭看向懷中拓片。符文陰陽魚紋已完全旋轉一周，與他心跳同頻。他忽然意識到，那不是詛咒的印記，是契約的共鳴——他不是被迫簽下名字的人，他是寫下契約的人。

“那我……到底是誰？”他抬頭，聲音近乎破碎。

柳婆嘴角裂至耳根，笑容寬得詭異：“你是沈淵的轉世，也是他的完成。你是第七十三個祭品，也是唯一能開啟鏡門的主祭。你不是來終結這場劫的——你是來成為它的。”

沈燼跪了下去。

不是因痛，不是因懼，而是身體在本能地回應某種古老的召喚。他感到右手半透明化，皮膚下浮現出細密的鏡紋，與古鏡背面的符文如出一轍。銅尺貼著心口，卻再無法壓制那股從骨髓深處涌出的寒意——那不是邪祟，是歸位。

柳婆的身體開始潰散，灰布衫化為塵絮，燈籠火光搖曳欲滅。她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沈燼懷中的拓片：“她恨你……也等你。七十二具棺中，皆是替身，唯你歸來，才是真囍。”

話音未落，燈籠熄滅。

老嫗化為灰燼，隨風卷走，唯余一縷黑發纏上沈燼指尖。那發絲紋路如嫁衣金線，發根染血，觸之冰冷。

他低頭凝視那縷黑發，忽然聽見耳邊響起一聲極輕的嘆息，像女子在耳畔低語。他沒有抬頭，只是緩緩抬起右手，鏡紋在皮膚下流轉，如同蘇醒的血脈。

拓片從他指間滑落，符文陰陽魚紋靜止不動，仿佛等待下一個心跳來啟動輪回。

他的影子在青石板上緩緩抬起雙手，再次做出合十的姿態。

巷口陽光刺眼，一道紅影一閃而過——嫁衣邊角，金線斑駁，裙擺沾著陳年泥垢。

沈燼的手指微微收緊，黑發纏繞指節，紋路與嫁衣金線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