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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沈燼的唇停在半寸之外,晚照的呼吸拂過他的皮膚,冰涼如霜。就在他即將觸碰到她的一瞬,瞳孔深處的倒影忽然扭曲——那不是他的臉,而是一團半透明的輪廓,邊緣如煙霧般飄散。他猛地后仰,膝蓋撞地,喉間涌上一股腥氣,卻吐不出任何東西。冷汗順著額角滑落,在地面凝成黑點,迅速被紅毯吞噬。

他撐著地面爬起,指尖傳來銅尺的微涼。那把尺子還藏在衣內,緊貼心口,像一塊即將熄滅的炭。他沒再看晚照,也沒聽她低語,只是機械地站起身,將外套裹緊。袖口滑落時,腕上烙印泛出暗紅微光,隨即隱去,仿佛剛才的悸動只是錯覺。

街道在眼前扭曲,路燈拉長成燭火的殘影,行人輪廓模糊,衣擺拖曳如嫁衣。他數著步子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水底。體溫早已失衡,指尖發青,可體內卻有一股熱流在游走,時而貼近脊椎,時而涌入太陽穴。他知道那是晚照的痕跡,是她留在他血肉里的回響。

醫院大廳的燈光慘白。他坐在候診區長椅上,指節扣著銅尺邊緣,不敢松手。叫號聲響起三次才反應過來。診室門開,老醫生抬頭,鏡片后的眼睛皺起。

“你又來了?!?

沈燼沒說話,只是解開外套。心電圖貼片黏上皮膚時,他感到一陣刺麻,像是有細針從內向外扎出。醫生盯著屏幕,眉頭越鎖越緊。

“心率四十二,血氧七十九,體溫三十四度一?!贬t生摘下聽診器,“你這狀態,按理說早就該昏迷了。能坐在這里說話,反而是不正常的?!?

沈燼喉嚨動了動:“我……是不是快死了?”

醫生頓了兩秒,翻動報告:“多器官功能衰退,代謝率接近尸冷階段。如果不是你還能走能說,我會直接判定臨床死亡?,F在的情況……”他停頓,“像是某種延遲崩解。醫學上沒有解釋。最多七天。”

沈燼的手指微微發抖。他抬起左手,掌心朝上,盯著那道從手腕蔓延至指根的鏡紋。它不再只是烙印,而是像裂痕,皮膚下隱隱透出空洞的灰光。

“我想照鏡子。”

醫生皺眉:“診室沒有全身鏡。只有這個。”他遞過一面手持圓鏡,銀邊磨損,背面刻著醫院編號。

沈燼接過,緩緩抬眼。

鏡中沒有臉。

只有一團模糊的人形輪廓,邊緣不斷逸散,如同霧氣被風吹散。他眨了眨眼,試圖聚焦,可那輪廓依舊。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臉頰,鏡中“他”也抬起手,動作遲緩半拍,指尖穿過虛影,仿佛觸碰的是空氣。

“這……”醫生盯著他手中的鏡子,“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不到自己?!甭曇舾蓾貌幌袼?。

醫生沉默三秒,最終合上病歷本:“按常理,你早該死了?,F在……是‘存在’在拒絕消散。但撐不過七天?!?

沈燼把鏡子還回去,動作很慢。他沒再問,也沒求醫囑。他知道這病不在血肉,而在魂魄。醫生說的“存在崩解”,其實就是他正在變成另一個世界的影子——晚照的陪葬品。

他站起身,銅尺在胸口發燙。不是熱,是某種對抗性的震顫,像在警告他即將越界。

走出診室,走廊燈光忽明忽暗。他扶著墻走,腳步虛浮。電梯鏡面映出他的背影,依舊是模糊輪廓。他沒再看第二眼。

醫院外,天色陰沉。他站在臺階上,掏出隨身筆記本,翻開空白頁。筆尖頓了許久,終于落下三行字:

陽氣盡散。

鏡中娶親,是娶命。

必有破解之法。

他合上本子,塞進內袋,緊貼銅尺的位置。指尖殘留著紙頁的粗糙感,也殘留著晚照唇上的溫度。那溫度還在體內循環,像毒,也像藥。

“再睡一晚,就放你走……”耳道深處,那聲音又來了,輕柔得像情人呢喃。

他咬住后槽牙,將銅尺壓在心口。金屬的涼意刺入皮膚,短暫壓下腦海中的紅燭幻影。他盯著前方街道,反復默念:“我不是祭品,我是沈燼。”

可這名字越來越輕,像被什么吸走了重量。

他記得昨夜那場幻象——紅毯、棺材、七十二個跪拜的自己。他記得她說“你早答應過我”。他記得自己說“我娶你”。那些話是真的嗎?還是他早已在不知何時的某個瞬間,就簽署了那份血色婚書?

他抬手,摸向袖口。紅繩早已不見,可手腕上的烙印仍在,且比以往更深。他試著用指甲去刮,皮膚破了,血卻不是紅色,而是泛著灰白,像摻了霧。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他掏出來,是房東催繳水電費的短信。日期顯示今天是十月十九號。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到通訊錄最底端,找到一個半年未聯系的號碼——心理醫生林昭。他曾因長期失眠和幻覺就診三個月,最后因“拒絕配合認知治療”被終止接診。

他撥了過去。

鈴聲響到第五聲,接通了。

“喂?”女聲冷靜,帶著職業性的疏離。

“是我。”他說,“沈燼?!?

那邊停頓兩秒:“你……還活著?”

他沒笑:“我需要你幫我一件事。”

“你上次離開時說,‘現實只是鏡子里的倒影’,然后失聯了。你現在狀態如何?”

“比那時更糟。”他盯著自己映在玻璃幕墻上的輪廓,“我已經快看不見自己了?!?

林昭呼吸一滯:“你又在說那種話……你到底在經歷什么?”

“不是幻覺?!彼曇艉芊€,“我被一個東西纏上了。它在吃我的命,不是身體,是存在本身。醫生說,我最多活七天?!?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

“沈燼,我知道你一直抗拒藥物和診斷。但你現在描述的癥狀,符合重度解離性障礙合并軀體化妄想。如果你不接受干預,情況只會惡化。”

“我不是瘋了?!彼f,“我是正在變成鬼。”

林昭沒再說話。三秒后,她低聲問:“你真的相信這些?”

“我不信也得信?!彼站o手機,“但我現在不想死。我想找答案。不管它是心理的、玄學的,還是別的什么。你愿不愿意幫我?”

又是一陣沉默。

“我可以見你一面?!彼f,“但條件是,你必須接受一次完整的精神評估。如果結果顯示你有自傷或傷人風險,我會強制送你入院。”

“可以?!彼f,“明天上午十點,你診所見?!?

掛斷電話,他靠在墻邊,緩緩吐出一口氣。霧氣在空中凝成短暫的形狀,像一張臉,又迅速消散。

他知道林昭不會信他。他知道所謂的“精神評估”只會把他定義為病人??伤枰粋€支點,哪怕只是語言上的傾聽者。他不能再一個人扛著這秘密走下去。

銅尺貼著心口,微光一閃即逝。

他轉身走向公交站。車來時,他抬腳邁上臺階,忽然頓住。

車廂后視鏡里,他的倒影沒有出現。

司機回頭:“上不上?”

他沒回答,只是盯著那片空白的鏡面,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

鏡中依舊空無一物。

他收回手,低頭走進車廂,坐在最后一排。窗外街景流動,他閉上眼,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筆記本的邊角。

七天。

他還有七天。

夠不夠找到那扇沒被關死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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