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影的工作室位于灰域市的上層區。
這里的灰色似乎要比下層區淡上那么一些，建筑的線條也更具設計感，仿佛在對這座城市的單調進行著無聲而徒勞的抗議。
林默站在一棟僵死的血管般的藤蔓爬滿墻壁的門前。
公寓入口被秩序維護局拉上了警戒線，但那并非普通的黃色膠帶，而是一種半透明仿佛由凝固油脂構成的黃色封印，散發著淡淡的腐臭。
其上還用暗紅色的顏料繪制著扭曲的符號，看久了會讓眼睛刺痛。
林默沒有走正門。
他繞到公寓樓后的消防通道，抬頭看了一眼三樓那個緊閉的窗戶。
他從風衣內袋里取出一個邊緣不規則帶著銹跡和暗沉污漬的青銅舊鑰匙。
這是他從黑市獲得的巫術道具，能暫時干擾低階的封印。
他將鑰匙輕輕劃過那油脂般的封印。
被劃過的地方，封印像活物一樣收縮蠕動，發出輕微的嘶嘶聲，暫時裂開一道容人通過的縫隙。
林默側身閃入，縫隙在他身后迅速彌合，但那片封印已明顯黯淡了許多。
翻窗進入工作室，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松節油、亞麻籽油和某種……類似腐爛海草與臭氧的刺鼻氣味的空氣迎面撲來。
工作室內的景象，堪稱一場對“色彩”本身的褻瀆和屠殺。
地上散落著被暴力撕破的畫布，那些曾經或許鮮活的色彩被潑灑踐踏，形成一片片骯臟混沌的色塊！
畫架被推倒，顏料管被擠爆，整個空間充滿了狂躁與毀滅的氣息。
然而，在這片狼藉的正中央，卻有一個東西完好無損。
那是一個巨大的畫框，約有兩米高，用一種深沉近乎黑色的木料制成，木質紋理扭曲盤結，宛如痛苦的神經。
它被穩穩地立在一個畫架上，仿佛是這場風暴的風眼，寧靜而詭異。
畫框里，是一片虛無！
不是白色，不是透明，而是純粹吞噬光線的空無！
他的目光掃過這片虛無，一種輕微的眩暈感襲來。
就好像他的視覺和認知在這里出現了一個斷層，大腦無法處理眼前這個“不存在”的東西。
《朝圣者》......
林默想，這名字起得多少有些惡趣味了。
呼出一口濁氣，他開始仔細感知現場。
秩序維護局的人顯然已經來過，地上有勘察后留下的熒光粉末。
但他們的調查似乎僅限于物理層面。林默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延伸出自己的“靈視”，試圖感知這里殘留的“靈性回響”。
在他的感知中，空氣里充滿了混亂的情緒碎片……
狂喜、恐懼、崇拜，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在期待著某種降臨的饑渴。
這些情緒都尖銳地指向中央那片空白的畫布！
驀地，他睜眼看向門口。
幾乎在同一時間，工作室的門鎖傳來一聲沉悶仿佛血肉被撕開的聲響，門被從外面強行破開了。
光線涌入，門口站著幾個身穿黑色制服戴著烏木面具的身影。
為首的是一個女人，一頭利落的短發，眼神銳利如手術刀。
她的制服筆挺，但材質似乎能吸收光線，腰間的槍套和幾個裝著渾濁液體的玻璃罐顯示了她的身份。
“靜默執法者。”
林默心里一沉。
秩序維護局的精英執行部隊。
“你在這里做什么？”
女人的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她身后的兩名隊員已經舉起了武器。
“我是來找我的畫的。”
林默抬起雙手表示沒有威脅。
女人的眉頭蹙了一下。“你的畫？”
“是的。我曾委托顧影大師為我創作一幅作品。”
林默的語速不疾不徐。
“我們約好今天交貨。我聯系不上他，所以過來看看。”
這是一個漏洞百出的借口。
女人，沈珂，秩序維護局高級探員，顯然不吃這一套。
她走上前，目光在林默和那片空白的畫布之間來回掃視。
“你的名字。”
“林默。”
她操作腕上終端，屏幕幽光微閃。
數秒后抬首，眼神更銳：“默語記憶診所的經營者。一個記憶引導師，付得起顧影的價？而且你的診所最近涉及三起靈性糾紛案。”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探員。”林默說，“就像每個人都有想要忘記的東西。”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沈珂的某根神經。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揮了揮手，讓手下放下武器。但她的警惕絲毫未減。
“立刻離開。不得干擾公務。”
“當然的。”林默點點頭，表現得十分合作。
他慢慢走向門口，經過那副巨大的畫框時，他裝作不經意地扶了一下，似乎是為了站穩。
就在指尖與那黑色木料接觸的瞬間，他感覺到了一絲刺骨的冰冷和滑膩，仿佛觸摸到的不是木頭，而是某種冰冷生物的甲殼。
在畫框的背面，他的指尖觸摸到了一個微小的、凹陷下去的刻印。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符號。
那是一個由怪異的直線和不可能的角度構成極其復雜的幾何圖形。
僅僅是觸碰到它的輪廓，就讓林默的大腦產生一種被褻瀆被污染的刺痛感。
一個活著的刻印？！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探員，”他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對沈珂說，“你們檢查過畫框背面嗎？”
沈珂的眼神一凝。
林默沒有等她回答，便在兩名靜默執法者的“護送”下走出了工作室。
當厚重的金屬門在他身后關上時，他還能感覺到沈珂那道銳利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他的背上。
走在樓下的雨中，林默攤開手掌，看著自己的指尖。
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個瘋狂刻印的冰冷觸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
他脫身了，也取得了線索，但代價是被“秩序”的眼睛盯上了。
委托人那句警告在他腦海中回響：
“不要相信你的眼睛……只能相信你從靈視中‘感知’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