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診所,林默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所有的厚重窗簾嚴絲合縫地拉上,仿佛這樣就能把那片無盡的灰色世界與自己徹底隔絕開來。
他沒有開燈,任由黑暗如潮水般將自己緩緩吞噬。冰冷的雨水順著風衣的下擺,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板上,發出微弱且節拍錯亂的聲響,好似某種詭異的倒計時。
他能感覺到沈珂的視線,那是一種無形的壓力。秩序維護局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闖入他們調查現場的“變量”。
他知道,自己被監視了,或許是街角的某個探頭,或許是鄰居家窗簾后的某個“熱心市民”。留給他的時間不多。
林默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那股舊書和消毒水的味道,此刻成了他錨定自身理智的唯一慰藉。
他走到工作臺前,點燃一盞古老的油燈,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桌面,從工作臺下拖出一個沉重帶有符文的木箱,打開后,里面是一套更為復雜和更為危險的靈視儀式的工具。
主設備是那個他之前擦拭過的鑲嵌著黑曜石的黃銅冠冕,旁邊還有各種曬干的草藥研磨成粉的礦物以及幾瓶色澤詭異的不明液體,一柄銀質的小刀。
這是他的底牌,也是他最大的秘密。
一套能讓他潛入更深、更危險記憶殘象的儀式工具。他通常只在引導那些因接觸“不可名狀之物”而精神徹底崩潰的病人時,才會動用它。
為了靈識碎片......值得。
他將特制的精油涂抹在自己的太陽穴和后頸,戴上了那頂荊棘冠冕般的頭環。
冰冷的金屬觸感和精油帶來的灼燒感讓他精神一振。接著,他取出工作室殘留的靈性樣本。
那是他離開時,用一個小水晶瓶從那副空白畫框上收集到的一縷幾乎看不見扭曲的氣息。
他將水晶瓶放在冠冕前方的一個凹槽中。
“以靈性為引,以意志為舟……”他低聲吟誦著古老的引導詞,聲音在寂靜的診所里回蕩,“穿透表象之幕,追尋殘響之源……”
油燈的火焰開始不自然地搖曳,拉出長長的、扭曲的影子。空氣中彌漫的草藥味變得濃烈,甚至帶上了一絲血腥氣。他沒有反抗,而是放任自己的意識沉入這片由儀式構建的漩渦。
他墜入了一片由純粹的癲狂構成的海洋。
這不是聲音,而是在大腦深處的尖嘯。
憤怒、狂喜、絕望、崇拜…
無數種矛盾的情緒被碾碎成最原始的靈性噪音,沖擊著他的心智。
林默感覺自己的思維正在被撕裂溶解!
儀式帶來的保護,像一層脆弱的薄膜,勉強保護著他理智的核心。
他知道,這就是顧影精神世界殘留的渣滓。一個天才與瘋子共存的領域。
噪音的海洋中,他感知到了一個“錨點”。
那個活著的刻印,像一個黑暗的燈塔,在混亂中為他指引著方向。他奮力向那個“錨點”游去。
當他觸碰到那個“錨點”的瞬間,整個世界豁然“開朗”。
他站在了顧影的工作室里。
但又不是那個他剛剛離開的工作室。
這里的空間是流動和融化的,墻壁上掛著的不是畫,而是一個個扭曲著尖叫的“不可名狀”本身。
一幅“畫”里是永恒墜落的失重感,另一幅“畫”里是嫉妒的具象化,綠色長滿眼睛的藤蔓從畫框里爬出!
而在工作室的中央,顧影背對著他。
他看到的不是一個人的背影,而是一團燃燒由創作欲和某種獻祭狂熱構成的黑色火焰。
顧影沒有拿畫筆,他的雙手直接插在那片空無的畫布里。
不!那不是畫布,那是一個通往某個更深邃、更黑暗維度的裂隙!
林默看到,顧影正從那片裂隙中,拖拽出一些東西。
那些東西,林默無法用語言形容。
它們是“色彩”,但又不是光譜上的任何一種顏色。一抹“帶著回憶重量的藍色”,一絲“充滿謊言甜膩氣味的黃色”,還有一片“如同宇宙初生啼哭般尖銳的黑色”!
顧影像一個瘋狂的祭司,將這些編織在一起,動作充滿了褻瀆的神圣感。
這就是《朝圣者》的創作過程。
它不是被“畫”出來的,而是被從另一個維度“召喚”出來的
林默想要靠近,想要感知得更清楚。但就在這時,那個火焰般的身影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顧影緩緩地轉過身。
林默的心臟瞬間驟然停跳,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顧影沒有臉。
他的五官已經被兩個巨大緩緩旋轉的漆黑漩渦所取代。
那不是眼睛,那是深淵的入口,仿佛隱藏著無盡的恐怖與未知!
從那兩個漩渦里,林默感受到了一股無法想象冰冷龐大的注視。
那是一種超越了生命、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凝視,仿佛一個古老得無法計量的存在,通過顧影這個窗口,第一次瞥見了林默這個渺小的窺視者,帶著無盡的輕蔑與好奇。
一個低語,不經由耳朵,而是直接在他的靈魂深處響起:
“祂在看...著你!”
轟——!
林默的大腦仿佛被一柄無形沾滿污穢的重錘擊中。
他所有的防御瞬間崩潰,那股龐大的意志像污濁的洪水般涌入他的意識。
他看到了星辰的腐爛,聽到了時間斷裂的脆響,感受到了理智本身在尖叫。
現實中,林默猛地睜開眼睛,人還坐在椅子上,但全身已經被冷汗浸透。他劇烈地喘息著,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鼻腔里流出,滴落在他的手上。
是血!
暗紅色粘稠的血!
他顫抖著手,扯掉了頭上的冠冕。
診所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
他在被侵染的瞬間逃了出來!
但感覺有什么冰冷粘滑的東西……
跟著他一起回來了!
林默扶著桌子,想要站起來,卻突然發現,油燈的火焰開始以一種極其怪異的、違背物理規律的方式瘋狂跳動,顏色變得幽綠。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房間,然后,他的視線瞬間凝固了。
在房間的角落里,墻壁與地板的交界處,一小片因為潮濕而形成的霉斑,正在發生著詭異的變化。
那片原本是灰黑色的霉斑,正從中心開始,緩緩滲出一抹顏色。
一種深邃的、妖異的,仿佛擁有生命在不斷蠕動變化的緋紅色!
它像一滴活著的血液,緩慢而執著地暈開,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邪異美感和徹骨的寒意,仿佛要將整個診所拖入無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