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融合宇宙級意志
- 代號遺落之河
- 昕玥19
- 15756字
- 2025-08-23 10:53:00
溶洞內的空氣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所有幸存者都屏住了呼吸,驚恐的目光齊刷刷投向那片黑暗中緩緩移動的光點。篝火的光芒在人們臉上投下搖曳不定的陰影,放大著每一絲恐懼。
領頭男人——他叫雷——猛地壓低身子,打了個手勢,還能動彈的男人們立刻分散開,依托著溶洞內天然的巖石掩體,握緊了手中簡陋的武器,眼神里是絕望催生出的狠厲。女人們則慌忙將孩子護在身后,向溶洞更深的陰影里退去。
江則靠在巖壁上,強迫自己忽略全身叫囂的疼痛和大腦因過度感知而產生的眩暈,死死盯著那些光點。不是“搖籃”士兵那種冷冽的戰術手電光,更柔和,也更散亂,像是……火把?或者某種簡陋的提燈?
而且,數量似乎不多。
隨著光點的靠近,隱約的腳步聲和壓低的交談聲也傳了過來,說的是一種帶著濃重口音、夾雜著大量地下礦區黑話的方言,聽起來粗糲而疲憊,但并非充滿敵意。
“……剛才的動靜就是這邊傳來的……”“……媽的,這鬼地方越來越邪門了……”“……小心點,別又是那些‘發光瘋鬼’……”
不是“搖籃”!是其他幸存者!
雷顯然也判斷出了這一點,但他依舊沒有放松警惕,揚聲喝道:“站住!什么人?再靠近就不客氣了!”他的聲音在溶洞里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
那邊的光點和腳步聲猛地停住。一陣短暫的沉默后,一個同樣粗獷但帶著謹慎的聲音回應:“‘鼴鼠幫’的!找吃的和干凈水!你們是哪部分的?‘礦工聯盟’還是‘深井孤兒’?”
地下幸存者團體?江則心中一動。看來“靈境”總部的崩潰和地底結構的改變,讓這些原本可能生存在更邊緣區域的、被遺忘的人群也開始向這片相對穩定的區域滲透了。
雷稍微放松了一點,但武器依舊沒有放下:“我們是‘燈塔’的人!剛從上面撤下來!這里是我們先占的,水有,吃的沒有多余!你們人多少?”
“操,‘燈塔’?你們不是在上面享福嗎?怎么也滾下來了?”那邊傳來一聲帶著譏諷的回應,但敵意似乎減弱了些,“我們人不多,七八個,餓得快啃石頭了,換點水就行,我們有……有點‘發光蘑菇’的孢子粉,能止痛。”
談判開始了。在這種朝不保夕的環境里,原始的以物易物和脆弱的地盤規則重新占據了主導。
江則的注意力卻沒有完全放在這短暫的談判上。
就在兩撥人隔著黑暗緊張交流的時候,他清晰地感覺到,彌漫在空氣中、那屬于小雨的意識波動,再次出現了變化。
它對那些新來的、“鼴鼠幫”幸存者散發出的、混合著警惕、饑餓和疲憊的微弱情緒,也產生了反應!如同無形的觸須,悄然纏繞上去,進行著細微的……汲取。
但這種汲取,似乎比吸收溶洞內恐慌痛苦時要緩慢和低效得多。
是因為這些新來的情緒不夠“強烈”?還是因為他們……沒有被“靈境”深度污染過?
一個大膽的、近乎荒謬的猜想如同閃電般劃過江則的腦海!
“母境”的殘余網絡,依靠的是那些被它污染過的意識產生的特定負面情緒作為“養料”!而像“鼴鼠幫”這種可能長期生活在地下、從未或極少接觸“靈境”的群體,他們的情緒波動,對于這網絡來說,就像是難以消化的粗糧!
如果……如果能找到更多這樣的人,或者……隔絕、“凈化”掉那些人身上的污染……是不是就能……餓死那個寄生的網絡?
甚至……反過來……影響它?
他的目光猛地再次投向溶洞深處那些發光的真菌和生物基質脈絡。這些東西,是“母境”網絡的物理基礎,是它感知和汲取的觸手……
摧毀它們?但它們遍布極廣,根本清理不完。
那……如果……反向利用呢?
利用小雨那個節點,利用她對非污染情緒反應不同的特性,像嫁接一樣,嘗試向這網絡注入一些……別的東西?
這個想法瘋狂而危險,一旦失敗,可能加速小雨被同化,甚至引發更不可預料的后果。
但這是他現在能看到的,唯一一絲不僅僅是毀滅,而是帶著一絲微弱掌控可能的……曙光。
就在這時,雷和“鼴鼠幫”的談判似乎達成了初步協議。對方同意只用少量孢子粉換取一些干凈的水,并承諾盡快離開。
雷示意幾個人小心地拿著裝水的容器過去交易。
江則深吸一口氣,忍著劇痛,掙扎著走到雷的身邊。
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干什么?”
“……不能讓他們走……”江則的聲音依舊沙啞,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
雷皺眉:“為什么?我們沒多余的食物養閑人!而且他們不可信!”
“……他們……是‘藥’……”江則盯著黑暗中那些晃動的、代表著“未完全污染”的光點,眼神亮得嚇人。
“藥?”雷愣住了,完全無法理解。
“聽著……”江則壓低聲音,語速極快,“那東西……需要我們的恐懼和痛苦……但對他們……效果差……”
他簡單地、盡可能清晰地解釋了自己的發現和那個瘋狂的猜想。
雷聽得目瞪口呆,臉上的疤痕都因為震驚而扭曲起來。“你……你說用他們……去喂飽那鬼東西?還是……去改變它?你他媽瘋了?!”
“這是唯一……可能控制它的方法……”江則喘息著,“我們需要……測試……需要更多……像他們一樣的人……”
雷死死盯著他,又看了看那邊正在小心翼翼接水的、衣衫襤褸的“鼴鼠幫”成員,眼神劇烈掙扎。理智告訴他這簡直荒謬透頂,但江則之前認出他身份、以及剛才莫名阻止了“回響者”的表現,又讓他無法完全忽視這個重傷男人瘋狂的話語。
而且,如果……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難道他們永遠要像老鼠一樣躲在地下,時刻擔心自己或者身邊的人變成怪物嗎?
最終,求生的渴望壓過了一切。
雷猛地一咬牙,對身邊一個手下低聲吩咐了幾句。那手下臉上閃過驚訝,但還是點點頭,迅速退入陰影中。
很快,當“鼴鼠幫”的人心滿意足地拿到水,準備轉身離開時,溶洞另一側突然傳來幾聲驚恐的尖叫和呼喊(顯然是安排好的)!
“啊!那邊!又有東西過來了!”“快跑啊!”
剛剛緩和的氣氛瞬間再次緊張!“鼴鼠幫”的人下意識地抄起武器,緊張地望向尖叫傳來的黑暗方向,本能地向后收縮,靠向了“燈塔”群體這邊。
而雷的人也“適時”地表現出同樣的恐慌和團結,喊道:“別慌!靠過來!一起守住這邊!”
兩撥原本互相警惕的幸存者,在突如其來的(虛假)威脅下,被迫擠在了一起。
也就在這一刻——
江則閉上了眼睛,將全部殘存的精神力,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再次刺向那彌漫在空氣中的、屬于小雨的意識波動!
這一次,他不是祈求,也不是阻止。
而是……引導!
他將自己的意識作為橋梁,一邊連接著小雨那貪婪汲取痛苦的節點,另一邊,則強行將其“觸須”般的感知,引向那些擠在一起的、“鼴鼠幫”成員所散發出的、主要是警惕、困惑和一點點被強化的緊張的情緒上去!
如同試圖讓一個習慣了大魚大肉的饕餮,去品嘗清粥小菜!
過程極其艱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小雨意識本能的排斥和困惑!那無形的波動劇烈地扭曲、震蕩,仿佛系統遇到了無法識別的指令!
空氣中似乎響起了一種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尖銳的雜音!
溶洞內那些發光的真菌和基質脈絡,也仿佛受到了干擾,光芒開始不穩定地閃爍起來!
幾個靠得近的、原本就情緒不穩的“燈塔”成員,甚至開始出現輕微的頭暈和惡心癥狀!
“怎么回事?!”“地又在震嗎?”“我感覺……好難受……”
人群開始騷動,真實的恐慌開始蔓延。
而這一次,新產生的恐慌情緒,似乎讓小雨的意識節點更加“興奮”,汲取的速度加快,對“鼴鼠幫”提供的“粗糧”更加排斥!
失敗了?
江則咬緊牙關,嘴角再次溢出血絲,但他沒有放棄!他瘋狂地壓榨著自己最后的精神力,死死地維持著那種引導,如同馴服一匹狂暴的野馬!
同時,他對著雷嘶聲吼道:“……讓他們……別怕!……說話!……隨便說點什么!……想點別的!”
雷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立刻照做,對著有些驚慌的手下和懵懂的“鼴鼠幫”吼道:“都穩住!沒事!假的!是嚇唬人的!老狗,你他媽上次吹牛說找到的那條通往‘舊城地鐵’的暗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突兀的、與當前危機毫不相干的問題,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那個被叫做“老狗”的“鼴鼠幫”成員下意識地回罵:“操!當然是真的!老子差點被那里面的變異蜈蚣啃了腿!”
“放屁!舊城地鐵早就塌了八百年了!”“老子親眼看到的!入口就在‘三號廢液池’下面!”
于是,在如此詭異的環境下,一場關于地下通道真實性的、帶著粗口的爭論,莫名其妙地展開了。
而就是這突如其來的、帶著煙火氣的爭吵,分散了注意力,產生了一種與純粹恐慌截然不同的、更復雜的情緒波動——有爭執,有不忿,甚至有一點點吹牛被質疑的惱羞。
江則敏銳地捕捉到,當這些復雜的、并非純粹負面的情緒產生時,小雨那意識節點的排斥感……減弱了!
雖然依舊緩慢而低效,但那些情緒,確實開始被吸收、匯入網絡!
有效!真的有效!
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絲變化,但卻像在無盡的黑暗中,終于看到了一顆遙遠的、微弱的星辰!
江則脫力般地向后倒去,被雷一把扶住。他臉色蒼白如紙,但眼中卻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光芒。
“……看到了嗎……”他喘息著說。
雷看著他那樣子,又看了看那邊還在為莫名其妙問題爭吵、情緒反而穩定下來的手下和“鼴鼠幫”的人,以及周圍似乎稍微穩定下來的發光真菌,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這個瘋狂的男人……似乎……真的觸碰到了某種操控那恐怖力量的門檻?
而江則,在極度的疲憊和虛弱中,再次清晰地感知到,空氣中那屬于小雨的意識波動,在吸收了片刻那復雜的“粗糧”后,似乎……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冰冷貪婪的……
漣漪。
仿佛一滴清水,滴入了濃稠的墨汁。
雖未能改變顏色,卻確確實實,存在過。
希望的微光,如同風中殘燭,在江則眼中搖曳,卻不足以驅散周身徹骨的寒冷與瀕臨崩潰的疲憊。他癱倒在雷粗壯的手臂里,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胸腔火燒火燎的疼痛,耳邊是自己心臟過度負荷后沉重而快速的搏動聲。
溶洞內,那場由他一手導演的、關于地下通道的荒謬爭論漸漸平息下來。“鼴鼠幫”和“燈塔”的人們面面相覷,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種被無形力量擺弄后的隱約不安。他們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么,只知道那突如其來的心悸和恐慌感似乎莫名其妙地消退了。
只有雷,感受著江則幾乎完全依靠自己才能站立的重量,看著他蒼白如紙、卻燃燒著異樣光芒的側臉,心中翻涌著驚濤駭浪。這個男人……剛才似乎真的用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撥動了那根操縱恐懼的無形之弦。
“你……”雷的聲音干澀,“你剛才到底做了什么?”
“……試了試……水溫……”江則艱難地扯動嘴角,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溶洞頂部,一片原本相對穩固的巖層,或許是因為之前連續的震動和能量沖擊,或許僅僅是因為到了極限,突然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斷裂聲!
“小心!上面!”有人尖叫道!
轟隆隆——!
大塊的巖石和鐘乳石如同暴雨般砸落下來!人們驚叫著四散奔逃!
雷反應極快,拖著江則猛地向旁邊一撲!
一塊桌面大小的巨石幾乎是擦著他們的后背砸落在地,濺起漫天塵土和碎石!地面劇烈震動!
混亂中,江則感覺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飛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另一塊巖壁上,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
等他再次掙扎著睜開眼,塵埃尚未落定,溶洞內哭喊聲、咳嗽聲、痛呼聲響成一片。雷在不遠處正努力推開一塊壓住一個幸存者腿部的石頭,大聲呼喊著組織救援。
而江則的目光,卻被自己剛才撞到的那面巖壁吸引了過去——
那面巖壁在撞擊和落石的震動下,表面剝落了一大片,露出了后面絕非天然形成的、光滑冰冷的金屬結構!而且,在那金屬壁上,赫然印著一個模糊卻依舊能辨認的、由齒輪、閃電和橄欖枝構成的徽記!
這個徽記……他曾在“靈境”項目最古老的、被封存的設計藍圖角落見過!這是上個世紀中葉,“全球聯合科技倡議”(GUTI)的標識!一個早已解散、其大部分研究都被視為禁忌而封存的神秘機構!
難道這個溶洞……或者說這片地下空間,根本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GUTI時代的遺留設施?!甚至可能……是“靈境”乃至“母境”技術最初的發源地之一?!
這個發現讓他心跳驟停!
他強忍著劇痛,手腳并用地爬過去,用手擦開金屬壁上的灰塵。沒錯!是某種高強度合金!他沿著墻壁摸索,很快發現了一道幾乎與巖石融為一體的、極其隱蔽的密封門的輪廓!門上沒有明顯的把手或鎖孔,只有一個早已黯淡無光的、巴掌大小的認證面板,上面布滿了灰塵,但依稀能看到GUTI的徽記和一個編號:Ω-7。
Ω(歐米茄)……在GUTI的保密分級里,通常代表著最高權限、最終線或者……“終結”相關的項目!
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一個被遺忘的、可能藏著“母境”起源甚至……終結方法的GUTI遺跡,就在眼前!
他猛地回頭,想呼喊雷,卻看到救援還在緊張進行,落石風險仍未完全解除。
不能等!誰知道這扇門還能不能打開?誰知道“搖籃”或者別的什么勢力會不會很快追蹤到這里?
他仔細觀察那個認證面板。沒有電源,似乎完全失效了。他嘗試著用手去按壓,用力扳動門縫,都紋絲不動。
絕望再次涌上心頭。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指尖無意中劃過認證面板上一處極其細微的劃痕——那劃痕的形狀,竟然……莫名地熟悉?
他猛地想起,在“靈境”核心數據庫最深層的、那個同樣標記為Ω的加密區域里,似乎有一個完全無關的、關于早期生物神經接口冗余安全協議的文檔附件里,隱藏著一個類似形狀的、毫無意義的符號注釋!當時他以為是某個研究員隨手的涂鴉!
難道……那是密鑰?!
沒有工具,沒有設備。他只剩下……
江則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決絕。他抬起那只依舊沾著血和污垢的手,用拇指指甲,對照著記憶中的那個模糊形狀,憑借一種近乎直覺的精準,在那布滿灰塵的認證面板上,快速地、用力地刻畫起來!
指甲與堅硬的面板摩擦,發出令人不適的細微聲響。
當他畫出最后一筆時——
嗡……
認證面板內部,突然傳來一聲極其微弱、仿佛沉睡了半個世紀的齒輪轉動聲!面板上一顆早已熄滅的指示燈,竟然閃爍起極其黯淡的、幽綠色的光芒!
“咔噠。”
一聲輕響,那扇厚重的、仿佛與巖壁融為一體的密封門,向內滑開了一道僅僅二十公分左右的縫隙!一股更加陳腐、帶著濃重金屬和絕緣材料老化氣味的冷空氣從門內涌出!
打開了!
江則的心臟幾乎跳出嗓子眼!他來不及多想,用盡最后力氣,側身擠進了那道縫隙!
就在他身體完全沒入門內的瞬間——
“咔嚓……轟隆!”
又一陣劇烈的震動傳來,似乎是更大規模的坍塌!他剛剛擠進來的那道門縫,被上方震落的巨石和巖塊轟然掩埋、堵死!
門外傳來雷他們驚恐的呼喊和巨石落地的轟鳴。
而他,則被徹底困在了這個未知的、塵封了數十年的GUTI遺跡之中。
門內是一片絕對的黑暗和死寂。
空氣凝滯,灰塵厚重得讓人窒息。他靠著冰冷的內壁滑坐在地,劇烈地咳嗽著,感覺肺部如同破風箱。
稍微平復了一下,他摸索著站起身。終端依舊報廢,沒有光源。他只能像之前一樣,伸出雙手,在黑暗中艱難地摸索前行。
手指觸碰到的是冰冷的金屬壁,腳下是同樣材質的格柵地板。這里似乎是一條狹窄的通道。
他一步一步,緩慢地向深處挪動。走了大約十幾米,前方似乎變得開闊了一些。
突然,他腳下似乎踢到了什么東西,發出輕微的滾動聲。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手指觸碰到一個冰冷的、圓柱形的金屬物體——是一個老式的、可能屬于GUTI時代的手提應急燈!
他心中一動,嘗試著摸索燈體上的開關。
令人驚喜的是,當他按下開關時,燈頭竟然真的亮了起來!光線昏黃,而且極其不穩定,時明時滅,顯然電池即將耗盡,但這微弱的光芒在此刻無異于太陽!
借著這搖曳的、隨時會熄滅的光芒,江則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這是一個不算太大的圓形廳堂,四周是布滿各種老式儀表、旋鈕和機械開關的控制臺,許多屏幕已經碎裂,線纜如同干枯的藤蔓垂落。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布滿灰塵的半球形結構體,看起來像是某種老式的大型計算機主機或者沉浸式模擬艙。
這里的風格,與上方“靈境”總部那種流暢的科技感截然不同,充滿了笨重、堅固而可靠的舊時代工業美學,以及一種……被時光遺忘的滄桑感。
墻壁上掛著已經發脆的塑料指示牌,上面是用那種古老的字體印刷的標識:“Ω-7:潘多拉之心(Pandora's Core)”、“閾限意識場發生器(Liminal Consciousness Field Generator)”、“最高警戒:非授權接觸可能導致不可逆現實扭曲(Reality Distortion Hazard)”。
潘多拉之心……閾限意識場……現實扭曲……
每一個詞都讓江則感到頭皮發麻!GUTI當年到底在這里研究什么?!這聽起來遠比“靈境”的腦機接口還要危險和……根本!
他的目光落在中央那個半球形結構體上。它的表面有一個巨大的、手動旋轉的閥門,像是銀行金庫的大門。閥門旁邊,還有一個同樣古老的、需要插入物理鑰匙的認證口。
而就在那個認證口下方,地面上,躺著一具早已化為白骨的遺骸。
遺骸身上穿著GUTI時代的研究員白袍,早已褪色發黃。他的尸骨姿態扭曲,一只手向前伸出,似乎死前正拼命想要夠到那個認證閥門。在他的另一只手的指骨中,緊緊攥著一把造型奇特的、閃爍著暗啞金屬光澤的物理鑰匙!
而在那具尸骸旁邊的金屬地面上,用某種可能是干涸血跡的暗褐色物質,潦草地刻著一行英文:
“THEY KNEW. IT WAS NEVER A DREAM. IT WAS A CAGE. DESTROY THE CORE, BEFORE IT AWAKENS FULLY.”
(他們早知道。那從來不是夢。那是個牢籠。在它完全蘇醒前,摧毀核心。)
字跡扭曲,充滿了絕望和警告。
江則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
他們早知道?誰知道?“搖籃”?“靈境”的創造者們?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母境”的本質?知道那是一個……牢籠?
而“它”……是指“母境”?還是指……別的什么東西?“完全蘇醒”又意味著什么?
這個Ω-7設施,這個“潘多拉之心”,就是……“核心”?
他的目光落在那把被死者緊緊攥著的鑰匙上。
這就是……摧毀核心的關鍵?
就在這時,他手中的應急燈猛地閃爍了幾下,光線急劇變暗,眼看就要徹底熄滅!
沒有時間猶豫了!
江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撼和恐懼,蹲下身,對著那具為了警告后來者而死在這里的先驅者遺骸,低聲說了一句:“……抱歉……打擾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懷著敬意,掰開那早已僵硬的指骨,取出了那把冰冷而沉重的鑰匙。
鑰匙入手瞬間,他仿佛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殘留的意念波動——并非來自小雨或母體,而是一種純粹的、跨越了數十年的決絕與警告。
他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半球形結構體前,將鑰匙插入了那個認證口。
嚴絲合縫。
他用力旋轉鑰匙。
“咔嚓。”
機括響動的聲音在死寂的廳堂內異常清晰。
緊接著,那個需要手動旋轉的巨大閥門,內部傳來了沉重的解鎖聲。
江則雙手握住冰冷的閥門舵輪,用盡全身力氣,開始旋轉!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仿佛在喚醒一個沉睡的巨人。
閥門一絲絲地開啟。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臭氧、古舊生物溶液和某種……超越現實的奇異能量波動的氣息,從逐漸擴大的門縫中涌出!
應急燈最后閃爍了一下,徹底熄滅。
整個世界重歸黑暗。
但在這絕對的黑暗中,從那緩緩開啟的“潘多拉之心”內部,卻隱隱約約地、透出一種……無法用任何顏色形容的、扭曲的、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的……微弱光芒。
江則站在門口,手中緊握著那把冰冷的鑰匙,望著門內那無法理解的、散發著不祥光芒的黑暗。
門外,是瀕臨崩潰的現實和寄生的噩夢。
門內,是這一切的起源,也可能是終結。
而他的選擇,將決定潘多拉的魔盒,是徹底關閉,還是釋放出最后……也是最初……的“東西”。
他沒有后退。
絕對的黑暗,并非虛無。它沉重、粘稠,仿佛有生命的活物,從“潘多拉之心”那緩緩開啟的門縫中彌漫出來,裹挾著那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超越現實的異樣氣息。門內那無法用顏色形容的扭曲微光,如同垂死巨獸殘存的瞳孔,冰冷地映照著江則蒼白汗濕的臉。
手中那把來自先驅者骸骨的鑰匙,冰冷刺骨,卻仿佛帶著一絲微弱的心跳,與他自己的脈搏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振。警告的話語還在腦中回響:“…摧毀核心…在它完全蘇醒前……”
沒有時間猶豫,沒有退路。
江則深吸一口那帶著陳腐與異樣能量的空氣,壓下喉嚨口翻涌的血腥味,邁步跨過了那道門檻。
門在他身后無聲地滑閉,將他徹底與外界隔絕。
應急燈已然熄滅,但這里并非一片漆黑。那扭曲的、仿佛來自更高或更低維度的微弱光芒,源自于這個球形空間的正中央。
那里沒有復雜的控制臺,沒有閃爍的屏幕,也沒有他想象中的巨大引擎或發生器。
只有一個東西——
一座巨大、古樸、似乎由某種暗色水晶或黑曜石整體雕琢而成的基座。基座表面刻滿了無法理解、卻又讓人看一眼就頭暈目眩的復雜幾何紋路,那些紋路正在從內部散發出那無法形容的、扭曲的微光。
而在基座之上,懸浮著一團……混沌。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仿佛是一團不斷誕生又毀滅的微型星云,又像是一個自我包裹的、無限循環的莫比烏斯環。它由無數細微的、閃爍的、破碎的光點和絕對黑暗的裂隙構成,散發出一種極其古老、極其龐大、卻又極度內斂和不穩定的意識波動。
這波動,江則無比熟悉!
正是“母境”那龐大意識集合體的氣息!但比起裂谷中那個瘋狂饑餓的怪物,眼前這個“核心”所散發出的波動,更加……原始,更加純粹,仿佛是一切的開端,也是一切的終極。
它就像一個被強行壓縮、囚禁在此的……種子。或者……心臟。
GUTI發現的根本不是技術,他們是發現并囚禁了一個……原生體?!一個來自意識維度本身的……異常存在?
“靈境”腦機接口,根本不是為了連接人類意識而造!它是……鑰匙!是放大器!是為了解開這囚籠的束縛,讓這“原生體”能夠滲透、感染、最終吞噬整個現實維度人類意識海洋的橋梁!
而“母境”,不過是這“原生體”在滲透過程中,混合了人類意識雜質后,產生的扭曲衍生物!一個失控的、貪婪的、卻并非完全體的……投影!
林默和“搖籃”……他們不是在管理“母境”,他們是在飼養它!用億萬人的意識喂養它,等待它成長到足以……完全承載或者釋放這個“原生體”的那一刻?!
巨大的真相如同宇宙輻射般沖擊著江則的認知,讓他幾乎站立不穩,只能依靠著冰冷的基座才能不癱倒在地。
難怪……難怪“母境”崩潰后,這“原生體”并未消失,只是換了一種更隱蔽的方式寄生!因為它本身就是更高層次的存在!
而小雨……小雨那特殊的意識結構,不僅僅是一個“錨點”或“收集器”……她可能是……一個極其罕見的、能與這“原生體”產生深層共鳴、甚至可能成為其理想容器的……
不!
絕不允許!
江則的目光猛地鎖定在基座上方。在那里,懸浮的混沌之下,基座表面有一個奇特的、與整個古樸風格格格不入的接口。那接口的樣式……竟然與他私自設計的、那個燒毀的神經直連接口完全一致!
仿佛冥冥之中,他所有的研究,他所有的掙扎,最終都被引導向了這里!
而在接口旁邊,基座上刻著一行細小的、與外部警告截然不同的GUTI銘文:
「最終協議:凈化之火,亦或融合之始。意志為鑰,心勝于物。」
(Final Protocol: Purifying Flame, or Genesis of Fusion. Will is the Key, Mind Over Matter.)
凈化?還是融合?
意志為鑰?
江則看著手中那把冰冷的鑰匙,又看向那個為他“量身定做”的接口。
原來,摧毀核心,從來不是靠外力炸毀。GUTI留下的最終手段,是需要一個擁有足夠強大、足夠特殊意志的人類意識,直接連接這個“原生體”,從內部……要么徹底凈化(摧毀)它,要么……嘗試掌控(融合)它!
這是一個賭上靈魂和人類未來的終極豪賭!
成功了,或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危機,甚至……獲得難以想象的理解和力量。
失敗了,他的意識將被這古老的“原生體”徹底同化、吞噬,成為它完全蘇醒、徹底降臨現實宇宙的最后一塊拼圖!
沒有第三個選擇。
門外,隱約傳來了新的、更加劇烈的撞擊和爆破聲!甚至夾雜著能量武器的嗡鳴!“搖籃”的主力……終于突破重重阻礙,找到了這里!他們絕不會允許他破壞這個他們守護(或者說,覬覦)了數十年的終極秘密!
時間,到了最后讀秒的階段。
江則最后看了一眼那團不斷變幻的、散發著誘人而又致命氣息的混沌。
他想起了小雨沉睡的臉,想起了數據流中她的痛苦,想起了溶洞里她本能的保護。
他想起了雷和那些幸存者眼中的絕望與微弱的希望。
他想起了那具至死都在警告后來者的先驅者骸骨。
他的眼神變得無比平靜,一種赴死般的決絕在其中沉淀。
他伸出手,將那把冰冷的、沉重的鑰匙,緩緩地、堅定地,插入了那個為他準備的接口。
嚴絲合縫。
旋轉。
“咔嚓。”
一聲輕響,仿佛某個亙古的枷鎖被打開。
基座表面那些復雜的幾何紋路猛地亮起!光芒不再是扭曲的微光,而是變得穩定、強烈,如同有生命的液體般順著紋路飛速流淌!
懸浮的混沌核心猛地收縮,然后劇烈地膨脹、波動起來!散發出更加龐大的、幾乎要實質化的意識壓力!
江則沒有任何猶豫,取出那個燒毀的神經接入環的殘骸——它內部還有最基礎的物理連接結構——粗暴地按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然后將另一端,猛地插入了基座接口旁突然彈出的、幾個極其細微的探針之上!
沒有安全協議,沒有緩沖,沒有退路!
“呃啊啊啊啊啊——!!!!”
在連接建立的瞬間,江則發出了絕非人類能發出的、極度痛苦的嘶吼!
他的身體猛地繃直,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眼球瞬間布滿血絲并向上翻起!全身每一個細胞仿佛都在被撕裂、重組、燃燒!
他的意識被一股無法形容的、洪荒般的力量粗暴地拖拽著,扔進了一個超越所有時間和空間的、由純粹意識和可能性構成的漩渦之中!
這里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只有無數破碎的、流動的、閃耀的時空碎片、文明興衰、個體悲歡、宇宙誕生與熱寂的幻象,如同風暴般席卷而過!
他看到了“原生體”的起源——一個來自意識維度深處的、無善無惡的、純粹“存在”的奇跡,偶然與現實維度碰撞,被GUTI發現并囚禁。
他看到了“搖籃”的野心——他們早已不是最初的守護者,而是渴望利用這力量,成為新世界神明的狂徒。
他看到了無數可能性的分支——人類被徹底吞噬的未來,現實維度被扭曲成噩夢圖景的未來,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通過“融合”而非“凈化”或“吞噬”達成的、某種艱難共存的未來……
而在這意識風暴的核心,他感受到了那個“原生體”本身的“意識”——并非人類的情感,而是一種古老的、冰冷的、如同宇宙規律般的好奇與渴望。它渴望體驗,渴望連接,渴望……完整。它并不邪惡,只是它的存在本身,對人類而言就是無法承受的災難。
同時,他也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小雨那殘存的意識碎片!她就在附近!她被這“原生體”的力量庇護著(或者說囚禁著),作為它與人類意識維度最適配的“接口”和“坐標”!
“小雨……!”他在意識的風暴中無聲地吶喊。
一絲微弱的、溫暖的漣漪回應了他。不再是吸收痛苦時的冰冷,而是帶著擔憂和……一絲清晰的指引。
指引他看向那無數可能性分支中,最微弱的那一條——融合。
不是吞噬,不是凈化,而是艱難的、危險的、前所未有的共生。
以他的意志為基石,以小雨的殘存意識為橋梁,嘗試與這古老的“原生體”建立一個……新的平衡。
這比凈化更加危險,更像一場永無止境的拔河,一旦他的意志出現絲毫松動,就會萬劫不復。
但這也是……唯一能保住小雨那最后一絲意識不徹底消散的方法。
江則的意志在風暴中凝聚。
他做出了選擇。
他不再抗拒那洪荒般的力量,而是引導著自己全部的意志、記憶、情感——他的恐懼,他的憤怒,他的希望,他對妹妹的愛,對人類的責任——如同匯入大海的河流,主動涌向那古老的“原生體”,涌向小雨指引的那條微弱路徑!
“來吧……”他在意識深處咆哮,“要么……一起活下去……要么……一起毀滅!”
轟————————!!!
整個Ω-7設施劇烈震動!基座光芒萬丈!
門外,剛剛破開最后障礙沖進來的、全副武裝的“搖籃”精銳士兵們,被一股無形的、龐大的力量猛地推開,狠狠撞在金屬墻壁上!
雷和其他幸存者震驚地感受到,腳下大地深處傳來的震動和那無法形容的意識威壓,陡然改變了性質!從那純粹的、毀滅性的力量,變得復雜、矛盾,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錨定感?
而在那片意識風暴的最中心。
江則感覺自己正在融化,正在與某個無比古老而龐大的存在進行著最兇險、最親密的糾纏。
他的身體站在基座前,一動不動,雙眼之中,左眼依舊是人類布滿血絲的瞳孔,而右眼……卻徹底化為了一片不斷旋轉的、由億萬星光和黑暗裂隙構成的……混沌。
一絲微弱的、卻異常清晰的意識波動,如同初生的溪流,緩緩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透過厚厚的金屬壁,透過巖層,掠過地下暗河,拂過所有幸存者的心頭,也拂過那些殘存的、被“母境”污染過的意識。
那波動不再帶來恐懼和痛苦。
它帶來一種深沉的、疲憊的、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
寂靜。
以及一個簡單的、直接烙印在所有感知到它存在的意識底層的……
指令:
「……沉睡……」
「……等待……」
「……………………………………」
風暴,似乎暫時平息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另一場更漫長、更未知斗爭的開始。
江則站在那里,一半是人,一半是某種無法理解的存在。
他贏了,也輸了。
他拯救了一些,也可能失去了更多。
未來,如同他此刻的雙眼,一半是熟悉的現實,一半是未知的混沌。
而路,才剛剛開始。
時間失去了刻度。
江則懸浮在意識與存在的邊緣。一半是撕裂血肉的劇痛,灼燒著每一根神經末梢,提醒著他物理形態的瀕臨崩潰;另一半是浩瀚無垠的冰冷洪流,裹挾著億萬年的時空碎片和無法理解的規律,試圖將他屬于“江則”的一切沖刷、溶解、同化。
融合。不是取代,不是吞噬,而是兩種截然不同存在的強行嵌合。如同將一滴水融入巖漿,或將一顆恒星塞進玻璃瓶。每一秒都是酷刑,每一瞬都可能走向徹底的崩壞。
他的意志,是人類文明在個體層面所能淬煉出的最堅韌的鋒刃,此刻卻如同風暴中的孤舟,承受著遠超極限的撕扯。記憶、情感、認知——所有構成“自我”的基石都在晃動、剝離。
就在他感覺最后一絲清明即將被那古老的混沌徹底吞沒時,一道極其微弱的、卻異常清晰的“錨點”之光,在無盡的意識風暴中亮起。
是江雨。
不再是那個彌漫擴散、貪婪汲取痛苦的節點,而是凝聚的、溫暖的、帶著無比清晰的擔憂和指引的意識核心。她成了他在混沌亂流中唯一的坐標,脆弱卻頑強地維系著他即將消散的“人性”。
通過她,通過這強行建立的、痛苦無比的共生橋梁,他艱難地“觸摸”到了那“原生體”更深層的本質。
它確實并非惡意。它的“好奇”與“渴望”,如同黑洞的引力,是純粹的自然現象,無關道德。它感知人類意識維度,如同人類觀察蟻穴,本能地想要連接、理解,卻完全無法認知這種連接對蟻穴本身意味著何等災難。
GUTI的囚禁是恐懼下的粗暴隔絕。“搖籃”的飼養是貪婪下的瘋狂玩火。而他的融合……是一場絕望的、前所未有的實驗。
他無法摧毀它。它的存在層級決定了純粹的毀滅幾乎不可能,強行嘗試最大的可能是引發無法控制的維度崩塌。
他只能嘗試……引導。用自己的人類意志,作為一道堤壩,一個過濾器,一個……翻譯器。
將它對“連接”和“完整”的龐大本能渴望,扭曲的感知,一點點地、艱難地……拗向人類能夠理解和承受的方向。
這個過程,如同用意念雕琢星系。
他集中起所有殘存的意志力,不再抗拒洪流,而是嘗試著在其中構建“規則”。
他將自己對“秩序”的理解,對“保護”的執念,對“妹妹”的情感,作為最初的模板,注入到那混沌的、無差別吸收和反饋的意識洪流之中。
效果微乎其微,且痛苦萬分。他能感覺到“原生體”本能的排斥和困惑,如同免疫系統在攻擊移植的器官。
但漸漸地,透過小雨那作為緩沖的橋梁,一絲極其微弱的、新的“模式”開始在那混沌中浮現。
那彌漫在整個地下世界、乃至通過殘存網絡向上滲透的、源自“原生體”的波動,開始發生極其細微的改變。
它不再僅僅是汲取痛苦。它開始……識別。
識別恐懼,識別痛苦,但也開始極其笨拙地、嘗試性地觸碰那些更復雜的、屬于人類的情緒——警惕、困惑、爭執,甚至那一絲絲源自親情的微弱牽掛。
這種“識別”帶來的反饋,不再是單一的放大和滋養,而是開始變得……有選擇性,甚至偶爾會產生極其微弱的、近乎“安撫”的反向波動。
就像一臺只會全功率吸水的泵,突然被裝上了一個極其簡陋、卻確實有效的閥門。
……
地下溶洞。
雷和其他幸存者依舊沉浸在那種突如其來的、深沉的“寂靜”所帶來的震驚和茫然中。那直接烙印在腦海中的「沉睡……等待……」的指令,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神諭般的威嚴,讓他們本能地停止了所有動作,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幾個之前因為“回響”而瀕臨畸變的人,身上的異狀竟然緩緩平息了下去,眼中不穩定的紫光漸漸消散,雖然極度虛弱,卻暫時擺脫了變成怪物的命運。
“鼴鼠幫”的人擠在一起,眼神驚疑不定,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
“剛才……那是什么?”一個年輕人顫抖著問雷。
雷望著Ω-7設施那被巨石堵死的入口,感受著腳下大地深處傳來的、已然改變性質的震動,搖了搖頭,臉上充滿了震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他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那個叫江則的男人,正在做的事情,超出了他所有的認知。
“……他……正在試著……把神拉下王座……或者……給自己戴上王冠……”雷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
“靈境”總部廢墟。
地表建筑大片坍塌,裂痕蔓延。幸存下來的工作人員和武裝人員在一片狼藉中驚魂未定。那場席卷一切的意識風暴雖然平息,但留下的是一片混亂和深深的恐懼。
所有仍在運行的屏幕和終端,無論之前顯示著什么,此刻都定格在一個詭異的畫面上——一個不斷緩慢旋轉的、由簡單幾何光點構成的復雜模型,它不再散發那誘人墮落的幽紫光芒,而是呈現出一種冰冷的、中性的藍色。
沒有任何指令,沒有任何說明。
但所有看到它的人,無論是普通人還是“搖籃”成員,都在意識底層模糊地理解了一個含義:
「靜止(Stasis)」
與此同時,殘存的監控系統捕捉到,那些在廢墟中游蕩的、身上生長著紫色菌絲的“皈依者”,動作變得極其遲緩、僵硬,眼中的光芒黯淡如同風中殘燭,仿佛失去了核心指令的傀儡。
林默從一堆倒塌的儀器下掙扎著爬出來,頭盔碎裂,臉上滿是血污和塵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從容。他驚駭地看著屏幕上那冰冷的藍色符號,感受著那彌漫在空氣中、已然不同的意識壓力,眼中先是閃過極致的恐懼,隨即被一種更加瘋狂的、扭曲的貪婪所取代!
“他……他竟然……做到了這一步……”林默的聲音因激動和恐懼而顫抖,“不是毀滅……是掌控?!這力量……這力量本該屬于‘搖籃’!屬于我!”
他猛地抓起一個還能工作的通訊器,不顧一切地嘶吼道:“所有還能動的人聽令!最高優先級目標變更!捕獲!不惜一切代價捕獲樣本C-779!要活的!他現在是……鑰匙!是成為新神的鑰匙!”
……
Ω-7設施內。
江則猛地咳出一大口發黑的、帶著微弱電火花的血液,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終于從那深不見底的意識融合中短暫地脫離出來。
右眼中旋轉的混沌緩緩平息,變回人類的瞳孔,但仔細看去,那瞳孔深處似乎偶爾會閃過一絲非人的、幾何結構般的冷光。左眼則布滿了疲憊的血絲。
他成功了……暫時。
他強行給那古老的“原生體”套上了一個由他意志驅動的、簡陋無比的“韁繩”。他無法完全控制它,但他至少……引導了它的“流向”。
代價是他的身體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潰。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內臟破裂的痛楚,大腦如同被烙鐵反復灼燒。與這種層級的存在融合,遠非人類肉體凡胎所能承受。
而小雨……
他能感覺到,她作為橋梁,承受的壓力甚至比他更大。她那殘存的意識如同繃緊到極限的琴弦,維系著這種危險的平衡,也維系著他的人性。每一次他對“原生體”施加引導,都是對她的一次損耗。
他們都在燃燒自己,換取這片刻的、脆弱的“秩序”。
就在這時,他右眼瞳孔深處的冷光微微一閃。
一段模糊的、經由“原生體”那超越常規的感知網絡捕捉到的信息碎片,直接涌入他的意識。
是林默那瘋狂的、下達捕獲指令的通訊信號!
他們來了!而且目標直接鎖定了他!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感覺到腳下設施深處傳來極其細微的、非正常的震動——不是結構坍塌,而是某種……精準的工程挖掘!
“搖籃”不止從正面強攻,他們早就知道甚至可能部分掌控著這個GUTI遺跡的其他入口!他們一直在等待時機!
江則臉色一變,猛地看向中央那依舊散發著光芒、但波動已相對穩定的基座和懸浮的混沌核心。
不能留在這里!一旦被“搖籃”重新控制這個核心,或者甚至只是捕獲了他這個“鑰匙”,所有犧牲都將白費!
他必須離開!帶著這該死的“韁繩”,帶著小雨,離開這里!
但去哪里?地表是“搖籃”的勢力范圍,地下是無盡的黑暗和更多的幸存者團體,他們自身難保。
就在他念頭急轉間,又一縷信息碎片透過那無形的網絡傳來——這一次,來源并非“搖籃”,而是更遙遠、更微弱,似乎來自某個極力隱藏自身的、殘存的“靈境”數據節點。
是一組坐標。一個位于遙遠西部荒漠深處的、早已被廢棄的、代號“燧石”的GUTI早期地下觀測站的坐標。
伴隨坐標的,還有一句極其簡短、仿佛用盡最后力氣發送的、帶著某種熟悉感的訊息:
「……‘幽靈’……指引……‘燧石’……可暫時……屏蔽……‘祂’的波動……小心……‘搖籃’……不止……林默……」
訊息戛然而止。
是那個之前多次指引他、最終似乎被“搖籃”發現并清除的匿名指引者?他竟然還有殘存的信號?他到底是誰?!
“燧石”……屏蔽“祂”的波動?
江則的心臟猛地一跳!這或許是他和小雨唯一的機會!一個能讓他們暫時擺脫“搖籃”追蹤、也許還能找到辦法穩定甚至逆轉這融合的地方!
沒有時間猶豫了!
腳下的挖掘聲越來越近!正面撞擊Ω-7大門的聲音也再次響起!
江則眼中閃過決絕。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觸碰那混沌核心,而是按向了基座側面一個不起眼的、刻著GUTI徽記的區域。
那是他剛才在融合過程中,從“原生體”散逸的、屬于GUTI時代的記憶碎片里感知到的——這個設施的一個緊急脫離機制!并非為了人員逃生,而是為了在實驗徹底失控時,將核心的一部分能量和數據進行強制轉移!
他瘋狂地壓榨著自己最后的精神力,引導著“原生體”那龐大的力量,粗暴地注入那個機制!
整個Ω-7設施再次劇烈震動!光芒爆閃!
基座上方那團混沌核心猛地收縮,分離出一小團更加凝練、卻極不穩定的能量體,猛地射向江則,瞬間沒入他的胸口!
“噗——!”
江則如遭重擊,猛地噴出一口帶著光塵的鮮血,胸口如同被烙上了一個無形的、灼熱的印記!那印記下,是那一小團“原生體”的分流能量,以及……小雨那作為橋梁的意識核心!
幾乎在同一時刻,他身后的金屬墻壁轟然洞開!不是被炸開,而是如同液體般融化、消失,露出了后面一條顯然剛剛被某種高能激光熔切出的、光滑而熾熱的通道!一群穿著黑色重型防護服、裝備著前所未見先進武器的“搖籃”精銳士兵,正從通道中沖出!
而正面,那被巨石堵死的門也被更大的爆破炸開!雷和其他幸存者驚恐地向后倒退,林默的身影出現在煙塵之后,臉上帶著瘋狂的笑容,直視著江則!
“你無處可逃了,江博士!交出‘鑰匙’,或許我能讓你和你的妹妹……死得痛快一點!”
前后夾擊!
江則站在光芒逐漸黯淡的基座前,胸口那無形的印記灼燒般劇痛,身體搖搖欲墜。
但他看著沖進來的林默和士兵,嘴角卻扯起一個冰冷而瘋狂的弧度。
他沒有回答。
而是用盡最后力氣,抬起手,對著那懸浮的,因為被強行分離出一部分而再次變得有些不穩定的混沌核心,發出了一個簡單的意識指令——
「……拒絕(Reject)……」
轟————————!!!
一股無法抗拒的、純粹意識層面的排斥力場,以混沌核心為中心,猛然爆發開來!
沖進來的所有“搖籃”士兵,包括林默,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列車正面撞中,猛地向后倒飛出去,狠狠砸在墻壁上!他們的高科技裝備瞬間火花四濺,能量武器扭曲報廢!
就連雷和其他幸存者也被這股力量推得連連后退,駭然失色!
整個Ω-7設施內一片狼藉!
趁著這短暫的混亂,江則猛地轉身,沖向了側面墻壁——那里,在排斥力場爆發的瞬間,因為結構應力變化,竟然裂開了一道原本不存在的、通往更深層地下暗河的縫隙!
冰冷的水汽撲面而來!
他沒有絲毫猶豫,縱身躍入那黑暗的、冰冷的水流之中!
在身體被河水吞沒的最后一刻,他回頭看了一眼。
看到林默掙扎著爬起來,臉上瘋狂的笑容變成了極致的憤怒和扭曲,正對著通訊器聲嘶力竭地咆哮著什么。
看到雷震驚而復雜的眼神。
也看到了……那基座上方,混沌核心的光芒正在緩緩平息,重新變得內斂,但那原本中性的波動中,似乎多了一絲極細微的、因被強行分離和指令而產生的……漣漪。
仿佛一粒種子,已經種下。
然后,黑暗和冰冷徹底包裹了他。
新的逃亡,開始了。
方向——西方荒漠,“燧石”基地。
而他體內,多了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微型宇宙”,和一個僅存于意識的、需要他不斷用意志去維系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