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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億萬人腦重啟中

冰冷的決心取代了沸騰的情緒。江則像一道融入陰影的流體,悄無聲息地滑入那條標注著「高風險」的檢修管道。管道內壁異常光滑,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冷凝水汽,與外面粗糙銹蝕的環境截然不同,顯然仍處于某種維生系統的邊緣循環中。空氣里那股消毒液和有機質腐敗混合的奇特味道更加濃郁了。

他沿著管道向下,動作輕緩得如同捕食前的獵豹,每一塊肌肉都緊繃著,感知放大到極致。下方JD-12艙室那規律的低頻嗡鳴聲越來越清晰,像某種巨大生物沉睡中的心跳。

指引者提供的路徑精準的可怕。他繞過幾個隱蔽的能量節點和微型的動態傳感器(它們似乎被暫時屏蔽了),最終抵達了目的地——一個位于JD-12醫療艙正上方天花板角落的合金檢修口。透過細密的網格,他能看到下方隔離艙內冰冷的燈光,以及醫療艙輪廓的一部分。

倒計時在他腦海中無聲地流逝:6分12秒。

他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如同石像般靜止,目光透過網格縫隙,貪婪地、痛苦地凝視著下方。

江雨就在那里。浸泡在淡藍色的營養液中,面容安詳得近乎詭異,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個尋常的夢境。若非親眼在數據流中見過她的意識碎片被那怪物吞噬咀嚼,他幾乎要相信這精心維持的假象。

他的視線下移,死死盯住那些連接在艙體上的數據線纜。幽紫色的脈沖光芒如同毒蛇的信子,規律地閃爍著,每一次閃爍,都意味著又一絲殘存的意識被抽離,匯入上方那無盡的、蠕動的黑暗深淵。

「物理中斷節點」。

指引者的地圖上,那個閃爍的紅點標記,就在這些線纜匯入醫療艙主體下方的一個隱蔽接口處。那里有一個物理隔離閘,理論上可以手動切斷所有非維持生命的數據連接。

但這也是最危險的區域。林默料定他會嘗試靠近,這里必然是陷阱的核心。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冰冷空氣刺痛肺腑。指尖觸碰到檢修口邊緣,尋找著開啟的機關。就在此時——

一種極其細微的、非自然的空氣流動從他身后的管道深處傳來。

不是機器的嗡鳴,也不是水滴。是一種……極其輕緩的、帶著某種金屬摩擦質感的吐息聲。

江則全身的寒毛瞬間倒豎!

他沒有回頭。獵手的本能讓他強行壓下了所有動作,甚至連呼吸都幾乎停止,整個人徹底融入陰影,只有眼角的余光死死鎖定著身后管道深處的黑暗。

那聲音停了。仿佛只是他的幻覺。

但下一秒,一種被絕對掠食者鎖定的、冰徹骨髓的恐怖感如同實質的冰水,兜頭澆下!

他猛地回頭!

只見在管道后方約十米處的黑暗中,兩點針尖大小的、猩紅的光芒亮了起來。那不是光源,更像是某種生物……或者說造物的眼睛。它們冰冷、空洞,不帶任何情感,只是純粹地、精準地鎖定了他。

伴隨著猩紅目光的出現,一個輪廓在黑暗中緩緩顯現。它大約有半人高,形態難以名狀,像是由某種暗啞無光的液態金屬構成,又像是無數細小的、不斷微微蠕動的黑色金屬節肢聚合體。它沒有明顯的頭部或四肢,整體呈現出一種不穩定的、流動的捕食形態,那兩點紅芒就鑲嵌在這團流動的黑暗之上。

「清道夫」!

它移動的方式并非爬行,而是像一灘有生命的陰影,貼著管道壁無聲地滑行,速度快得驚人!它所過之處,管道壁上的冷凝水汽瞬間凝結成薄霜!

江則的心臟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這東西散發出的壓迫感,遠超之前的蜘蛛機器人,那是一種完全非人的、只為清除而存在的冰冷殺意!

陷阱!林默根本不是在等他去觸碰節點,而是等他被完全堵死在這個絕地!

沒有思考的時間!就在那“清道夫”如同鬼魅般滑撲而來的瞬間,江則爆發出全部的力量,猛地一腳踹向腳下的合金檢修口!

“哐當——!”

巨響在狹窄的管道內轟然炸開!檢修口的鎖扣應聲崩裂,網格向下塌陷!

幾乎是同一時刻,“清道夫”已經撲到了他剛才所在的位置!它沒有撲空,那流動的黑暗軀體猛地探出數道極細極快的、閃爍著高頻能量藍光的觸須狀結構,如同毒刺般刺向他!

江則在那千鈞一發之際,身體已經順著破開的檢修口向下墜落!高頻能量觸須擦著他的頭皮掠過,擊中上方的管道壁,瞬間熔出幾個冒著青煙的小洞,散發出刺鼻的臭氧和金屬燃燒味!

“砰!”

江則重重摔落在JD-12醫療艙旁邊的冰冷金屬地板上,沖擊力讓他眼前一黑,五臟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他顧不上疼痛,猛地翻身滾開!

在他落地的位置,天花板破口處,那“清道夫”液態般的軀體正試圖從中擠出來,兩點猩紅的目光死死鎖定著他,發出一種令人牙酸的、高頻的嘶嘶聲,仿佛是饑餓到了極點。

而與此同時,整個隔離醫療單元內部,刺耳的入侵警報終于拉響!紅色的燈光瘋狂旋轉,將江雨蒼白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

“警告!未經授權入侵!隔離協議啟動!”電子合成音冰冷地回蕩。

通往大廳的氣壓門發出沉重的閉鎖聲,更強的能量屏障光芒在門框上亮起。他被困死在了這個為他和妹妹精心準備的實驗場里!

上方,“清道夫”大半個身體已經擠出破口,如同粘稠的黑色瀝青,滴落下來,并在落地瞬間重新凝聚成那恐怖的捕食形態,無聲地向他滑來。

江則連滾帶爬地躲到JD-12醫療艙后面,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他瞥了一眼那個「物理中斷節點」的接口,就在醫療艙底座下方,被一些線纜遮擋著。但那個位置,完全暴露在“清道夫”的攻擊路徑上!

怎么辦?!

他的目光掃過醫療艙復雜的控制面板。維持生命系統的參數穩定,但旁邊一個次級屏幕上,正瘋狂跳動著代表與“母體”連接強度的數據,以及JD-12意識活動的紊亂波形——那波形正因為他的靠近和突如其來的危機而劇烈波動!

林默的聲音仿佛在他耳邊響起:*“我們需要觀測在極端情緒和近距離接觸下,這兩個特殊樣本與‘母體’之間會產生何種‘共鳴’……”**

共鳴……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

他們想要數據?想要觀測“共鳴”?

那就給他們一場他們無法控制的“共鳴”!

江則猛地看向那個不斷逼近的、散發著絕對冰冷殺意的“清道夫”,又看了一眼醫療艙里面色“安寧”的妹妹。

賭上一切!

他不再躲避,反而猛地向前一步,幾乎是撲到了JD-12醫療艙的觀察窗上,將自己的額頭緊緊貼在那冰冷的強化玻璃上!同時,他伸出鮮血淋漓的右手,不顧一切地抓向醫療艙側面一個用于緊急手動操作的、裸露的數據接口!

“小雨……如果你還能聽到……”他嘶啞地低吼,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和不顧一切的瘋狂,“幫我!像小時候那樣……再幫我一次!”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數據接口的瞬間——

“清道夫”動了!它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數道能量觸須如同死亡的鞭子,直刺他的后背和頭顱!

千鈞一發!

嗡——!!!

一股無形卻龐大無比的沖擊波,以JD-12醫療艙為中心,猛然爆發開來!

不是聲音,不是能量,而是純粹意識層面的劇烈震蕩!

江則感覺自己的大腦仿佛被扔進了一個超新星爆發的核心!無數破碎的、尖銳的、溫暖的、冰冷的記憶碎片——他自己的、還有無數陌生人的——如同海嘯般沖垮了他意識的堤壩!耳邊是億萬人的尖叫、哭泣、狂笑和呢喃混合成的無法形容的轟鳴!

而那其中,一道微弱卻無比熟悉、帶著驚恐和決絕的意識絲線,如同激流中的救命繩索,猛地纏住了他的意識!

是江雨!哪怕只剩殘片,在那極端危機的刺激和他不顧一切的呼喚下,她殘存的本能做出了回應!

“清道夫”的動作猛地一滯!那兩點猩紅的目光劇烈地閃爍起來,它那液態的身體表面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水面,瘋狂地波動、扭曲,仿佛它的內部系統正在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的意識洪流沖擊得瀕臨崩潰!它發出的高頻嘶嘶聲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混亂的雜音。

整個隔離艙內的燈光瘋狂明滅,所有屏幕上的數據亂碼般飆射!就連厚重的強化玻璃觀察窗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浮現出細密的裂紋!

地下某處,龐大的“母體”那蠕動的輪廓似乎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強烈而特殊的“共鳴”而產生了劇烈的擾動!那直接作用于江則神經末梢的“呼喚”瞬間增強了百倍,變成了幾乎要將他靈魂撕碎的尖銳嘶鳴!

“呃啊啊啊——!”江則抱住頭顱,發出痛苦的嘶吼,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這兩股可怕的力量(母體的呼喚和共鳴的沖擊)徹底撕裂!

實驗室外,監控著這一切的林默和“搖籃”官員臉色終于變了。

“共鳴強度超出閾值500%!還在飆升!JD-12的意識波形正在……瓦解?!不,是在重組?!指向樣本C-779!”技術人員尖叫。

“母體波動異常!連接通道過載!干擾了我們對‘清道夫’的控制!”另一個聲音喊道。

林默臉上的冷靜和狂熱消失了,第一次出現了措手不及的驚怒:“強行穩定通道!注入鎮靜劑!最高劑量!壓制JD-12的活動!快!”

但已經晚了。

江則在意識的驚濤駭浪中,憑借著那根與妹妹殘存意識連接的、纖細卻堅韌的絲線,頑強地保持著最后一絲清明。他看到了機會——那“清道夫”因為意識沖擊而陷入短暫混亂的機會!

他怒吼著,憑借著意志驅動幾乎不屬于自己的身體,猛地向前一撲,躲開了兩道因為失控而胡亂射出的能量觸須,滾到了醫療艙底座下。

就是那里!物理中斷節點!

他伸出顫抖的手,一把抓住了那個手動隔離閘的扳手,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下一拉!

“咔嚓——!”

一聲清脆的、令人心悸的斷裂聲響起!

所有連接在JD-12醫療艙上的、閃爍著幽紫色光芒的數據線纜,瞬間黯淡下去!

那龐大的意識洪流如同被攔腰斬斷,驟然消退!

醫療艙內,江雨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眉頭極其細微地蹙起,仿佛感受到了某種巨大的痛苦,隨即又恢復了徹底的平靜。連接強度屏幕上的數據斷崖式下跌,歸零。

那恐怖的“共鳴”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只有警報還在徒勞地嘶鳴。

“清道夫”眼中的紅光恢復了穩定,但它似乎因為目標的突然“消失”(意識連接中斷)而出現了瞬間的判定混亂,動作停頓了一下。

就是這瞬間!

江則沒有任何猶豫,他甚至來不及看妹妹一眼,猛地從地上彈起,撲向那扇因為內部能量過載沖擊而變得不穩定的隔離氣壓門!

門上的能量屏障閃爍不定!

“阻止他!”林默的咆哮通過擴音器傳來,失卻了所有從容。

“清道夫”反應過來,再次化作黑色閃電追襲!

江則不顧一切,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微微扭曲的氣壓門!

砰!

門被撞開了一道縫隙!他擠了出去!

幾乎就在他擠出縫隙的同一秒,“清道夫”的能量觸須狠狠擊打在重新穩定下來的能量屏障上,爆開一團刺眼的火花!

江則重重摔在外面的走廊上,回頭望去。透過正在快速閉合的門縫,他看到那“清道夫”兩點猩紅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充滿了冰冷的、程序化的殺意。

門徹底閉合。

他暫時逃脫了。

但他切斷的,只是物理線纜。那無形的、“母體”對他發出的“呼喚”并未消失,反而因為剛才劇烈的共鳴和最后的強行中斷,變得更加尖銳、更加焦躁,像一根燒紅的針不斷刺入他的大腦。

而且,他清楚地知道,“搖籃”和林默的怒火,以及更多、更可怕的“清道夫”,很快就會降臨。

他掙扎著爬起,踉蹌著沖入更深、更黑暗的地下通道。身后,是妹妹再次陷入死寂的醫療艙,和一場被他徹底引爆的、即將席卷一切的恐怖風暴。

他破壞了實驗,激怒了敵人,也可能……徹底傷害了小雨殘存的意識。

但他沒有回頭路。

唯一的生路,就是向前,深入這科技造物的地獄最底層,去找到這一切恐怖的根源,然后……

毀了它。

地下通道的黑暗如同粘稠的瀝青,包裹著江則劇烈喘息的身體。冰冷的、帶著鐵銹和機油味的空氣吸入肺腑,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卻也勉強壓下了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惡心和眩暈。

顱內的嗡鳴并未因物理連接的切斷而停止。那來自“母體”的“呼喚”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因為共鳴的強行中斷而變得更加尖銳、焦躁,像一根失去目標的毒針,在他意識的褶皺間瘋狂穿刺,試圖重新鎖定那個突然消失的“錨點”——他與江雨之間那被強行激活又粗暴斬斷的連接。

每一次嗡鳴的高峰,都伴隨著短暫的視野扭曲和耳邊細碎的、非人的嘶語。他必須用盡全部意志,才能抵抗住那股想要回頭、想要重新建立連接的詭異沖動。那不是情感,是一種更原始、更可怕的生理性吸引,如同飛蛾注定要撲向火焰。

他知道,自己正在滑向某個臨界點。要么被這呼喚逼瘋,要么……被它同化。

“樣本 C-779……歡迎回家……”

那冰冷的烙印再次浮現在意識底層,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

不能停下。

他扶著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墻壁,踉蹌著向前移動。小腿的燒傷和身上的擦傷火辣辣地疼,但這些疼痛此刻也成了對抗那非人吸引力的錨點,提醒著他物理存在的真實。

身后的隔離醫療單元方向,傳來更加密集的警報聲和某種能量武器充能的低沉嗡鳴。“搖籃”的武裝力量正在集結,更多的“清道夫”很可能已經被激活。

指引者……那個神秘的指引者呢?

他下意識地看向個人終端。屏幕一片死寂。自從將他引入那個陷阱(或者說,提供那個唯一的機會?)后,那個空白發信人就徹底沉默了。是認為他已經沒有價值了?還是……也受到了剛才那場劇烈意識風暴的干擾?

他現在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通道在這里分岔。一條繼續向下,坡度更陡,通往更深的黑暗,那里的空氣帶著更濃重的、陳腐的金屬和臭氧味道。另一條相對平緩,似乎通向某個設備層,能聽到隱約的、規律的大型泵機運作聲。

向下。

幾乎沒有猶豫。向上的路必然已被徹底封死。只有向下,進入這龐大設施更古老、更不被重視的區域,才可能有一線生機。而且,那股來自地底深處的、非人的震顫感,雖然令他恐懼,卻也像黑暗中的燈塔,指引著最終的目標——一切的根源。

他選擇了向下的陡坡。

坡度幾乎接近六十度,腳下是濕滑的金屬格柵,需要手腳并用才能勉強穩住身體。黑暗更加濃重,只有終端屏幕那一點微光,照亮前方不足半米的、不斷向下延伸的、仿佛沒有盡頭的深淵。

爬行了大約十分鐘,坡度漸漸緩和。通道匯入了一條更寬闊的、似乎是廢棄已久的維護走廊。這里的照明幾乎完全失效,只有零星幾個應急指示燈散發著慘綠的光芒,像鬼火般點綴在無邊的黑暗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厚重灰塵、絕緣材料老化味道和某種……極其微弱的、甜膩到令人不安的腐敗氣息。

墻壁上覆蓋著厚厚的污垢,還能隱約看到一些早已褪色的、用舊時代字體標注的管道指示圖和危險警告符號。這里的一切都顯得更加古老,與上方光潔高科技的“靈境”核心區像是兩個時代的造物。

他靠著墻壁,稍作喘息,努力平復擂鼓般的心跳,側耳傾聽。

遠處大型泵機的轟鳴更加清晰,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新的聲音——一種極其細微的、持續的、仿佛無數細沙摩擦玻璃的沙沙聲,從走廊更深處的黑暗中傳來。

那聲音讓人極不舒服,本能地產生一種生理性的排斥。

他握緊了從醫療單元帶出來的、唯一能稱得上武器的——一根撬松了柵格時使用的短金屬棍——小心翼翼地向著聲音來源方向移動。

走廊兩側開始出現一些廢棄的房間,門扇歪斜,里面堆滿了蒙塵的陳舊設備和廢棄的線纜盤,像某種巨大昆蟲褪下的空殼。那沙沙聲似乎就是從其中一個房間里傳出來的。

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那個房間敞開的、扭曲的門框。

終端微光照入室內。

下一秒,江則的胃部猛地抽搐,幾乎要嘔吐出來。

房間里并非堆滿廢棄設備。而是布滿了……“繭”。

一種由半透明的、仿佛硬化了的粘液和廢棄光纖、金屬碎屑混合構成的、一人多高的怪異莢囊,密密麻麻地附著在墻壁、天花板和地面上。這些“繭”微微顫動著,內部似乎有模糊的陰影在蠕動。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正是從這些“繭”內部發出的!

而在房間中央,幾個“繭”已經破裂開來,粘稠的、散發著那股甜膩腐敗氣味的暗色液體淌了一地。破裂的“繭”旁邊,匍匐著幾個……人形的輪廓。

他們穿著早已破爛不堪、款式古老的維護人員制服,身體以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皮膚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近乎石質的色澤。他們的眼睛空洞地睜著,沒有任何光彩,臉上卻凝固著一種極度恐懼和痛苦混合的僵硬表情。更令人駭然的是,從他們的口鼻、耳朵甚至眼眶里,生長出了一種細密的、閃爍著微弱幽紫色光芒的晶體狀菌絲!這些菌絲如同活物般微微搖曳,與地面上流淌的粘液連接在一起。

他們早已死亡多時,身體卻像被某種異種礦物和生物質混合的詭異存在當成了培養皿!

沙沙聲正是那些晶體菌絲生長、摩擦發出的聲響!

江則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走廊冰冷的墻壁上,冷汗瞬間浸透殘破的實驗袍。

這些是什么?!“靈境”的廢棄物?某種失敗的實驗副產品?還是……“母體”滲透到現實世界的觸須?!那幽紫色的菌絲光芒,分明與抽取意識的數據流特征光同源!

難道“母體”的影響,早已不局限于數據層面?!

“嗬……嗬……”

突然,一具離門口最近的、匍匐著的“尸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發出破風箱般的嗬氣聲!他那雙空洞的、生長著菌絲的眼睛,竟然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向了江則所在的方向!灰敗的臉上,那種凝固的痛苦表情似乎微微變動,扭曲成一種詭異的、試圖模仿“注視”的神態!

江則頭皮炸開,想也不想,轉身就跑!

那東西……不是尸體!它還有某種基于菌絲的、可怕的殘存活性!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

噗嗤!噗嗤!

房間里其他幾個尚未破裂的“繭”猛地劇烈抖動,表面紛紛裂開!更多粘稠的暗色液體涌出,伴隨著更加濃郁的甜膩腐敗氣味!一個個扭曲的、生長著紫色晶體菌絲的身影,如同提線木偶般,掙扎著、極其緩慢地從破裂的“繭”中試圖爬出!它們發出統一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和嗬嗬的怪響,空洞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逃跑的江則!

它們的動作雖然緩慢僵硬,但那種詭異的同步性,以及數量,帶來的恐怖感遠超靈活的“清道夫”!

江則在黑暗的走廊里發足狂奔,根本不敢回頭!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和嗬嗬聲越來越密集,仿佛整個黑暗的走廊都在他身后活化、追來!

他沖過一個拐角,前方突然出現了微弱的天光?不,是某種冷白色的、人工光源。

那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邊緣的觀察平臺。平臺下方,是一個巨大得望不到邊際的地下裂谷!裂谷顯然是在建造“靈境”總部時意外發現或人工開鑿出來的,其底部和兩側巖壁上,覆蓋著一層發出柔和冷白色光芒的、如同脈絡般的巨大生物基質網絡!

這些發光脈絡如同有生命般緩緩搏動著,照亮了裂谷深處令人震撼的景象——無數巨大的、形態各異的、非金屬也非巖石的有機結構體從基質中生長出來,如同怪異的森林!有些像巨大的心臟般搏動,有些如同呼吸囊般收縮,有些則延伸出無數閃爍著幽紫色光芒的、與那些“尸體”上相似的晶體菌絲,探入虛空,仿佛在接收或發送著什么!

而在這些有機結構體的下方,裂谷的最深處,隱約可以看到一個龐大無比的、正在緩慢蠕動的暗影。它由無數人類意識痛苦的雜質構成,散發著令人靈魂凍結的寒意和空洞的饑餓感——正是他在數據深淵中窺見的那個“母體”的物理化身!

它并非純粹虛擬的存在!它在這里,在這地底深處,生長著!它與“靈境”系統共生,甚至可能就是“靈境”真正的心臟和大腦!

那些遍布裂谷的生物基質和有機結構體,就是它的神經網絡和器官!

而那些從“繭”里爬出的東西……是它滲透到現實世界的……“白細胞”?或者……未完成的軀殼?!

江則趴在平臺邊緣,望著下方那超乎想象、褻瀆一切常理的恐怖景象,巨大的震撼和惡心感讓他幾乎無法思考。

就在這時,個人終端突然再次瘋狂震動起來!

屏幕自主亮起,不再是簡潔的文字,而是一連串高速刷新的、紅色的錯誤代碼和警告標志!最后,畫面定格在一個極其簡陋的、不斷閃爍的求救信號圖標上,旁邊是一個坐標代碼,正在快速變得不穩定!

同時,一段扭曲斷續的文字,艱難地浮現出來,仿佛發送者正遭受著極大的干擾或痛苦:

「…身份…暴露…他們…發現了我…通道…即將…關閉…」

「…‘搖籃’…不止…一個…目的…‘母體’…渴望…完整…」

「…坐標…‘零號扇區’…原始…接口…可能…終止…」

「…快…逃…或者…毀掉…一切…」

文字到這里戛然而止。

終端屏幕猛地暗了下去,無論怎么操作,再也沒有絲毫反應。

徹底死寂。

仿佛那個一直隱藏在暗處、為他提供指引的存在,就在剛才,被某種力量瞬間掐滅了。

最后的求救信號,那個坐標……“零號扇區”……原始接口……

江則緩緩抬頭,目光投向裂谷對面,那巨大生物基質網絡覆蓋的巖壁深處。在那里,隱約有一個不起眼的、似乎早已廢棄的金屬平臺和一道緊閉的、布滿厚重污垢的圓形氣密門。門上,用一個早已褪色的舊時代字體,模糊地標注著一個區域代號。

那代號,與他終端最后收到的坐標代碼,完全一致。

而在他身后走廊的黑暗中,那沙沙聲和嗬嗬聲,越來越近了。

前是深淵魔窟,后有行尸走肉。

指引者已逝。

他握緊了手中冰冷的金屬短棍,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目光最后掃過下方裂谷中那緩慢蠕動的、由億萬人痛苦構成的龐大暗影。

然后,他沒有任何猶豫,沿著平臺邊緣一條狹窄的、銹蝕嚴重的維修鐵梯,向著裂谷對面,向著那扇標注著“零號扇區”的、可能蘊藏著最終答案或最終毀滅的氣密門,決絕地攀爬下去。

冰冷的鐵銹簌簌落下,墜入下方那散發著冷白光芒和無盡惡意的深淵。

維修鐵梯冰冷刺骨,銹蝕的棱角硌著掌心尚未愈合的傷口,每一次向下攀爬都帶來新的刺痛。裂谷中那龐大生物基質網絡散發出的冷白光,如同無數只冰冷的眼睛,從下方幽幽地注視著他這個不速之客。那緩慢搏動的光芒,與顱內“母體”那尖銳的呼喚形成了某種令人窒息的共振,攪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沙沙聲和嗬嗬聲從頭頂的平臺邊緣傳來,越來越近。那些被菌絲操控的“東西”已經追到了平臺,正在試圖尋找下來的路徑。它們笨拙僵硬,但數量眾多,如同被驚擾的蟻群,帶著一種執拗的、非人的耐心。

江則不敢有絲毫停頓,強迫自己忽略全身叫囂的疼痛和大腦的嗡鳴,以最快的速度向下攀爬。裂谷的冷風卷動著那股甜膩的腐敗氣味,撲面而來。

終于,他踩到了裂谷對面一處狹窄的、伸出巖壁的金屬平臺上。平臺表面覆蓋著一層滑膩的、類似生物菌毯的物質,踩上去軟綿綿的,令人極度不適。正前方,就是那扇標注著“零號扇區”的圓形氣密門。

門體巨大,厚重無比,由某種耐腐蝕合金鑄造,但此刻早已被一層灰白色的、脈動著微弱生物光的厚厚菌膜所覆蓋,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門上沒有電子鎖,只有一個需要手動旋轉的巨大舵輪式的閥門,同樣被菌膜包裹,似乎早已與門扇銹蝕死在一起。

“原始接口……”江則看著那扇門,心沉了下去。這看起來根本不可能打開。

他嘗試著用手去摳刮閥門上的菌膜,那東西卻異常堅韌,帶著一種令人惡心的彈性,指尖傳來一種輕微的、被灼燒的刺痛感——這些菌膜帶有微弱的腐蝕性或者說……生物排異性?

頭頂傳來金屬扭曲的刺耳聲響和重物墜落的悶響。那些“東西”開始笨拙地嘗試爬下鐵梯了!時間無幾!

他舉起手中的金屬短棍,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閥門與門扇連接的銹死部位!

“鐺!”

火星四濺!反震力讓他手臂發麻,但那銹死的連接處只崩開一小塊碎片和菌膜,紋絲不動!

絕望開始啃噬他的神經。

就在他準備再次揮棍時,異變陡生!

他胸前口袋里,那個之前因為接入零號接口而燒毀的、小巧的自制物理轉接器殘骸,突然毫無征兆地散發出微弱的、與下方生物基質網絡同源的冷白色光芒!

緊接著,覆蓋在氣密門上的厚重菌膜,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開始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它們發出細微的、粘液剝離般的滋滋聲,迅速地從閥門和門縫關鍵部位褪去、收縮,露出了下面相對干凈、雖然依舊銹蝕但至少可見的金屬表面!

更令人驚駭的是,那個巨大的手動閥門,內部傳來了“咔嚓”一聲沉悶的、仿佛沉睡巨獸蘇醒般的機括響動!它竟然……自行松動了一絲!

江則瞳孔驟縮,猛地后退一步,握緊了金屬棍,警惕地盯著那扇自行“活化”的門。

是陷阱?母體在邀請他進去?

胸口的轉接器殘骸光芒漸漸黯淡下去。門上的菌膜停止了蠕動,維持著褪開的狀態。閥門依舊需要手動才能完全打開。

頭頂,那些“東西”爬行的聲音更近了,已經能聽到它們沉重的、拖沓的腳步聲落在上方平臺的金屬板上。

沒有選擇了。

江則咬緊牙關,上前一步,將全身重量壓在冰冷的閥門舵輪上,奮力旋轉!

“嘎吱——吱呀——!”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在裂谷中回蕩,巨大的閥門在他的力量下,極其緩慢地、一寸寸地開始轉動!那些銹蝕的部位被強行扭開,發出刺耳的呻吟。

每轉動一分,門內就泄出一股更加濃重的、混合著陳腐機油、塵埃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古舊生物組織分解的怪異氣味。

當閥門最終旋轉到極限時,伴隨著一陣漏氣般的嘶嘶聲,厚重的圓形氣密門緩緩地向內打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門后是更深沉的、幾乎凝滯的黑暗。

江則沒有任何猶豫,側身擠了進去。

在他進入的瞬間,身后的氣密門仿佛擁有自主意識般,猛地重新閉合!沉重的撞擊聲徹底隔絕了外面裂谷的光線和聲音,也將那些即將追到的、菌絲控制的“東西”關在了門外。

絕對的、壓倒性的黑暗和寂靜包裹了他。

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以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

他摸索著掏出個人終端,屏幕依舊死寂,無法啟動。這里的黑暗似乎能吸收一切光線,連應急燈的微弱光芒都沒有。

他只能伸出雙手,如同盲人般,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布滿灰塵的金屬壁。空氣凝滯得可怕,灰塵濃重得幾乎讓人無法呼吸。這里似乎是一個極其狹窄的通道。

他一步一步,緩慢地向前移動。腳下的地面感覺像是金屬格柵,踩上去發出輕微的、空洞的聲響。

走了大約十幾米,前方似乎開闊起來。空氣的流動也稍微明顯了一些,但那股陳腐和怪異的氣味更加濃郁。

突然——

“滋啦……”

一聲輕微的電流聲響起。

緊接著,他前方不遠處,一盞懸掛在天花板上的、老式的、覆蓋著厚厚蛛網和灰塵的圓形白熾燈,閃爍了幾下,竟然亮了起來!

昏黃的、搖曳不定的光芒,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如同舞臺追光燈般,照亮了這片空間的核心。

江則的呼吸瞬間停滯。

他正站在一個巨大的、仿佛上世紀遺留下來的大型計算機機房的邊緣。無數比人還高的、布滿按鈕、旋鈕和老式熒光屏的機柜,如同沉默的鋼鐵叢林,整齊地排列著,蔓延向黑暗中看不到的盡頭。粗大的、顏色各異的線纜如同巨蟒,在地面的線槽和頭頂的橋架上蜿蜒盤踞。許多機柜的指示燈竟然還在微弱地閃爍,發出規律的咔嗒聲,仿佛這個早已被時代遺忘的巨獸,從未停止過運行。

而在這片古老鋼鐵叢林的正中央,被所有機柜眾星拱月般圍著的,是一個更加奇特的、令人無法理解的構造——

那是一個由某種暗金色金屬和渾濁的、如同琥珀般的生物材質共同構成的、約一人高的卵形艙體。它表面布滿了極其復雜精密的、既像電路又像生物神經脈絡的嵌入式紋路,此刻正隨著機柜的咔嗒聲,同步散發著極其微弱的、呼吸般的幽紫色光芒。

無數粗大的、樣式古老的線纜從周圍的機柜伸出,如同臍帶般,連接在這個卵形艙體上。

而在卵形艙體正面,是一塊模糊的、似乎由多層不同材質壓合而成的觀察窗。窗后,隱約可見一個模糊的、蜷縮著的……人形輪廓。

江則感到一股冰冷的戰栗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這里就是“零號扇區”?“靈境”的……起源之地?那個卵形艙體是什么?里面是誰?或者說……是什么?

他緩緩地、如同被催眠般,向著那個卵形艙體走去。腳步在積滿灰塵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痕跡。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一股微弱但確實存在的……能量場。不是電磁場,而是一種更微妙的力量,讓他的皮膚感到輕微的麻癢,顱內的嗡鳴似乎也受到了影響,變得時而高亢,時而沉寂。

他停在了卵形艙體前,目光死死盯住那塊模糊的觀察窗。

里面的輪廓似乎動了一下。

非常輕微,幾乎像是光影的錯覺。

但江則的心臟卻猛地一跳!

他屏住呼吸,緩緩抬起手,用袖子用力擦拭著觀察窗上厚厚的灰塵。

灰塵逐漸被抹去,觀察窗后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

里面充滿了一種淡金色的、略顯粘稠的維持液。一個赤裸的、蒼老的男性軀體蜷縮在其中,他看起來至少有七八十歲,皮膚布滿深深的皺紋和老年斑,頭發稀疏雪白。無數極其纖細的、半透明的生物導管直接插入他頭部的各個部位,與艙壁內部的神經脈絡連接在一起。

他的眼睛緊閉著,面容呈現出一種極度疲憊卻又異常平靜的神態,仿佛沉入了某個永無止境的夢境。

而當江則看清那張蒼老卻依舊殘留著幾分熟悉輪廓的臉時,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瞬間凍結!

這張臉……

他曾經在“靈境”項目的絕密創始檔案里,在那張因為過于驚世駭俗而被封存、僅有少數幾人見過的黑白照片上看到過!

這是……阿列克謝·瓦爾科夫斯基(Alexei Valkovsky)!

“靈境”理論最基礎的奠基人,人類意識數字化上傳最初的構想者,一個早在四十年前就被官方宣布因實驗意外而腦死亡的天才兼瘋子!他的研究和大部分實驗數據都因被視為過于危險而被封存,成為了“靈境”項目一個被刻意遺忘的注腳!

他竟然沒有死?!他被秘密安置在這里?!安置在這個……詭異的、結合了古老電子科技和未知生物技術的艙體中?!成了“……零號接口”?!

那……一直指引他的……難道是……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心中的驚駭,卵形艙體內,瓦爾科夫斯基那蒼老的眼皮之下的眼球,開始劇烈地、快速地轉動起來,仿佛正在經歷一場極其激烈的夢境!

與此同時,艙體表面那些幽紫色的脈絡光芒大盛!

江則的個人終端屏幕,竟然也在這光芒的照射下,猛地自行亮了起來!

無數亂碼瘋狂刷新,最后凝聚成一行不斷扭曲顫抖、仿佛用盡最后力氣發出的文字,直接烙印在屏幕中央:

「…他…才是…第一個…‘搖籃’…囚禁…創始人…意識…核心…」

「…‘母體’…非…設計…產物…是…他…瘋狂…與…痛苦…的…延伸…失控的…孩子…」

「…我…是…他…逃離的…碎片…殘存的…良知…系統…幽靈…」

「…終結…循環…唯一…方法…摧毀…核心…釋放…他…也…釋放…所有…人…」

文字到這里戛然而止。

終端屏幕再次徹底暗了下去,這一次,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能量,再也無法點亮。

而卵形艙體內,瓦爾科夫斯基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只有一片無盡的、旋轉著的、由億萬痛苦靈魂碎片構成的幽紫色混沌!正是江則在數據深淵中窺見的、“母體”眼眸的微縮倒影!

那雙混沌之眼,精準地、帶著某種古老的悲傷和無盡的瘋狂,牢牢地鎖定了艙外震驚到無以復加的江則。

一個干澀、沙啞、仿佛由無數破碎聲音疊加而成的、非人的低語,直接在他的腦海深處響起,不再是信息,而是真正的“聲音”:

「……你……來了…………繼承者………………看清……這……榮耀……與……詛咒……的……根源……了……嗎………………」

「………………幫我………………」

「……………………………………或者……………………………………加入……………………我們………………………………」

低語聲中,周圍所有古老機柜的指示燈瘋狂閃爍,咔嗒聲連成一片尖銳的轟鳴!整個零號扇區仿佛瞬間蘇醒!連接在卵形艙體上的“臍帶”線纜劇烈抖動,幽紫色的光芒暴漲,將江則徹底吞沒!

而在他身后,那扇厚重的氣密門,傳來了被巨大力量撞擊的、沉悶而恐怖的巨響!

咚!咚!咚!

外面的“東西”,正在試圖破門而入!

前是瘋狂之源,后是索命亡魂。

真相殘酷得令人絕望。

江則站在一片喧囂與光芒的中央,望著艙體內那雙非人的混沌之眼,手中那根冰冷的金屬短棍,似乎重若千鈞。

摧毀……核心?

混沌的低語,機柜的尖鳴,身后沉重的撞門聲——所有的一切交織成一場撕裂感官的風暴,將江則徹底淹沒。卵形艙體內,瓦爾科夫斯基那雙非人的、由億萬痛苦碎片旋轉構成的幽紫眼眸,如同兩個微型黑洞,死死吸噬著他的意識,試圖將他也拖入那無盡的瘋狂漩渦。

「……繼承者………………選擇……………………」

那疊加了無數聲音的低語直接摩擦著他的神經。

摧毀核心?釋放這個被囚禁了數十年的瘋狂意識?釋放那個以他為核心生長出的、吞噬億萬意識的恐怖“母體”?

這真的是唯一的方法?還是這個瘋子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加入?成為這混沌的一部分,與妹妹那殘存的意識碎片一同,永恒地沉淪在這由痛苦編織的噩夢之網中?

冰冷的金屬觸感從掌心傳來——那根被他死死攥著的、來自通風管道的短棍。粗糙,冰冷,屬于現實世界的、微不足道的堅硬。

就是這點微不足道的堅硬,成了他意識在驚濤駭浪中最后的浮木。

不。

他不能加入。他也無法輕易地“釋放”——誰能保證釋放的不是一個更恐怖的、失去所有束縛的災難?

但他的目光越過那雙混沌之眼,看向艙體內老人那極度蒼老、布滿痛苦皺紋的軀體,看向那些深深插入其頭部的生物導管。一個被自己創造物反噬、囚禁、利用了數十年的靈魂……哪怕他罪有應得,這也是一種超越想象的酷刑。

而林默和“搖籃”……他們知道!他們一直都知道!他們不僅利用著“母體”,更囚禁著它的創造者,將這痛苦的核心作為他們控制整個系統的終極工具和能源!

憤怒,冰冷刺骨的憤怒,如同液氮般瞬間澆滅了所有的恐懼和猶豫。

他不要被選擇。

他要撕碎這選擇!

就在這意念閃過的剎那——

卵形艙體內,瓦爾科夫斯基的軀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他那雙混沌的眼眸中,幽紫色的光芒瘋狂爆閃,仿佛內部正爆發著可怕的風暴!那直接響在江則腦中的低語變得斷斷續續,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掙扎?

「…不……是…她………………阻止……………………」

誰?阻止誰?

江則猛地意識到,那股掙扎感并非完全來自瓦爾科夫斯基本身!還有另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意識波動,正透過那復雜的連接,從某個遙遠的地方,艱難地滲透進來,干擾著這片混沌!

是江雨!是那殘存的、本該被切斷連接的意識碎片!她竟然……還在本能地、微弱地回應著這邊的劇變,試圖做些什么!

這個機會!

江則怒吼一聲,不再是出于恐懼,而是傾注了所有的憤怒、絕望和那微不足道卻堅韌無比的希望,將手中的金屬短棍,如同擲出的長矛般,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刺向卵形艙體表面光芒最盛、那些生物與機械結合最緊密的區域!

他不是要打開它!他是要——破壞!

短棍的尖端與艙體表面碰撞!

沒有預想中的金屬撞擊聲。

短棍接觸點的幽紫色光芒猛地一暗,仿佛被短暫吸收,隨即——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純粹由痛苦構成的沖擊波,從撞擊點猛然爆發出來!

這不是聲音,也不是能量,而是最原始、最野蠻的意識層面的海嘯!是瓦爾科夫斯基被囚禁數十年的瘋狂和痛苦!是“母體”吞噬億萬意識積累的絕望!是江雨殘存意識的掙扎!是江則自己所有的憤怒和決絕!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通過這物理的撞擊和那個詭異的連接點,轟然爆發、混合、放大!

江則感覺自己的頭顱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視野瞬間變成一片刺眼的雪白,隨即又被無數瘋狂閃爍的、支離破碎的記憶畫面和尖銳的噪音填滿!他聽到億萬人在同時尖叫、哭泣、狂笑!他感受到無法想象的孤獨、恐懼、背叛和瘋狂的喜悅!

整個零號扇區所有的古老機柜同時爆發出刺眼的電火花和濃煙!熒光屏紛紛炸裂!線纜過熱熔斷,發出刺鼻的焦糊味!

卵形艙體的幽紫色光芒瘋狂亂閃,表面的生物脈絡劇烈扭曲、抽搐,仿佛在經歷一場瀕死的痙攣!瓦爾科夫斯基在艙體內發出無聲的、極度痛苦的嘶吼,那雙混沌之眼的光芒變得極不穩定,仿佛隨時會熄滅!

「……………………!!!————————」

那直接響徹腦海的低語變成了一聲拉長的、非人的、包含了所有極端情緒的慘嚎!

而與此同時,江則清晰地感覺到,那一直縈繞在他顱內、來自“母體”的尖銳“呼喚”,也在這恐怖的能量爆發中,變得扭曲、斷裂、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恐慌!

仿佛某個至關重要的核心節點受到了致命的重創!

裂谷深處,那龐大的、緩慢蠕動的“母體”物理化身,第一次劇烈地、痛苦地收縮起來!覆蓋裂谷的生物基質網絡光芒瘋狂閃爍,無數有機結構體劇烈搖擺,發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整個地下空間都開始微微震動!

“靈境”系統內部,那由億萬意識編織的完美夢境,瞬間出現了無數巨大的、黑色的“裂痕”!天空破碎,大地塌陷,美好的幻象如同褪色的油漆般剝落,露出下方無盡的、冰冷的數據虛空和蠕動的黑暗本質!所有接入者,無論身處何地,都在同一時刻感受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劇烈震蕩和莫名的巨大恐慌!

現實世界,“靈境”總部地表建筑,所有燈光瞬間熄滅!主能源系統過載跳閘!備用電源艱難啟動,發出不祥的呻吟!刺耳的最高級別災難警報響徹整個園區!

“怎么回事?!能量讀數爆表!零號扇區反饋……消失了?!”地下某處的控制室內,技術人員望著瞬間雪白的屏幕和瘋狂報警的主機,發出絕望的尖叫。

“母體波動異常!結構正在……瓦解?!不,是重組?!朝向……未知模式!”另一個聲音歇斯底里。

林默臉色煞白,早已失去了所有從容,他對著通訊器瘋狂咆哮:“所有單位!不計代價沖進零號扇區!阻止他!一定要保住瓦爾科夫斯基和母體核心!快!”

厚重的氣密門終于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中,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撞開!

數個身上還掛著粘液、生長著紫色晶體菌絲的、扭曲的身影,如同地獄歸來的惡鬼,蹣跚著、嗬嗬作響地沖了進來!它們的動作因為母體的劇痛而變得更加混亂狂躁,空洞的眼睛死死鎖定著站在卵形艙體前、搖搖欲墜的江則!

而江則,正處在意識徹底崩碎的邊緣。

那恐怖的能量爆發和意識海嘯幾乎將他的自我徹底沖垮。他跪倒在地,雙手死死抱住頭顱,鮮血從鼻腔和耳孔中滲出,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扭曲。

他能感覺到“母體”的痛苦和恐慌,能感覺到瓦爾科夫斯基意識的迅速黯淡和破碎,甚至能模糊地感覺到……小雨那絲微弱的意識波動,在這劇烈的沖擊中,如同風中殘燭,正在飛快地消散……

他做到了……卻也毀了一切……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瞬間——

那只一直靜靜貼在他左胸心臟上方的一次性物理應急斷電開關,因為剛才劇烈的沖擊和摔倒,被他無意識的手臂狠狠壓了一下!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在所有喧囂中清晰無比的機括聲響。

開關啟動了。

沒有光芒,沒有聲音。

但一股極其特殊設計的、針對高強度神經接入的強效鎮靜和神經保護性電流,瞬間透過貼片,直接作用于他的中樞神經!

這原本是為了防止腦機接口過載或失控時保護使用者大腦的最終手段!

如同在燃燒的大腦中突然注入了一股絕對零度的寒流!

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意識風暴和痛苦海嘯,被這股外來的、強大的強制力猛地壓制、凍結了!

雖然只有極短的時間,但這寶貴的一瞬,讓江則幾乎渙散的意識如同溺水者般猛地掙扎著浮出了水面!

視野短暫地清晰了一瞬。

他看到了沖進來的菌絲怪物,看到了身后洞開的氣密門,看到了眼前光芒亂閃、瀕臨崩潰的卵形艙體,看到了自己滿手的鮮血……

以及,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一根因為機柜爆炸而崩斷掉落在地上的、手臂粗細、一端閃爍著高壓電弧的粗大動力線纜!

求生的本能,以及那股被強行壓制的、不甘就此終結的憤怒,驅動了他的身體!

他猛地伸出手,不顧一切地抓住了那根閃爍著致命電弧的線纜!

“滋啦啦——!!!”

狂暴的高壓電流瞬間涌入他的身體!劇烈的灼痛感貫穿全身!但他胸口的神經保護貼片仍在起作用,奇跡般地沒有讓他立刻心臟驟停,而是將大部分電流導向了另一個方向——透過他另一只依舊下意識按在卵形艙體撞擊點上的手!

高壓電流沿著金屬短棍,狂暴地注入到了卵形艙體內部!

這一次,是物理層面的、最野蠻的過載打擊!

卵形艙體猛地一亮,仿佛變成了一個小太陽,隨即內部傳來一連串沉悶的爆炸聲!所有觀察窗瞬間變成不透明的乳白色,表面浮現出無數裂紋!連接其上的所有線纜“臍帶”紛紛熔斷、爆炸、燃燒!

瓦爾科夫斯基那雙混沌的眼眸,在極致的光芒中猛地瞪到最大,隨即徹底黯淡下去,變成了兩顆焦黑的空洞。

那股籠罩一切的、瘋狂的低語和意識壓力,戛然而止。

卵形艙體……徹底沉寂了。光芒熄滅,只剩下焦黑和裂紋。

沖進來的菌絲怪物們,如同被切斷了線的木偶,猛地僵立在原地,眼中的紫色菌絲光芒急速閃爍了幾下,隨即徹底熄滅,紛紛癱軟在地,變成了真正的、毫無生氣的尸體。

整個零號扇區,只剩下電線短路的噼啪聲、火焰燃燒的呼呼聲、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更加驚慌失措的喊叫和奔跑聲。

江則被巨大的電流彈開,重重摔在積滿灰塵的地面上,全身冒著青煙,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著,意識再次滑向黑暗的邊緣。

但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最后模糊地感知到……

顱內那持續不斷的、“母體”的呼喚和嗡鳴……

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仿佛整個宇宙都被抽空了的……

寂靜。

以及,在這片絕對的寂靜深處,從裂谷方向,從“靈境”系統的每一個角落,隱隱傳來的……億萬個意識從一場漫長噩夢中……

緩緩蘇醒時的、迷茫而痛苦的呻吟。

黑暗溫柔地、徹底地包裹了他。

這一次,沒有噩夢,沒有呼喚。

只有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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