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的眼神依舊純凈，帶著一絲未被世事沾染的茫然，看著陳忘憂，等待著他的回答。那句“你也迷路了嗎？”在空曠銹蝕的濾池間輕輕回蕩，帶著天真的殘忍。

陳忘憂喉嚨發(fā)緊，掌心中那塊“神骸碎片”的搏動似乎更加劇烈了，與他瘋狂的心跳形成了某種邪惡的共鳴。67:54:01…時間在溜走，每一秒都像沙粒從指縫墜落，帶著生命的重量。

“我……”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我不是迷路……”我是快死了。這句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口。對著這樣一雙眼睛，傾訴絕望都像是一種褻瀆。

他狼狽地移開視線，目光掃過她浸泡在清水中的赤足，以及身邊那個看起來空蕩蕩的、洗得發(fā)白的舊背包。她看起來一無所有，卻又仿佛擁有著對抗這個世界所有污濁的純凈力量。

“你叫……汐？”他艱難地重復著她的名字，試圖抓住一點真實感。

“嗯。”少女輕輕點頭，水波在她腳邊蕩開細微的漣漪，“水流的‘汐’。”她解釋得自然而然，仿佛名字就是如此。

就在這時，陳忘憂的腹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痙攣，強烈的饑餓感和因受傷失血帶來的虛弱感猛地涌上，讓他眼前發(fā)黑，踉蹌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旁邊冰冷銹蝕的管道才穩(wěn)住身體。

這動靜驚動了汐。她看著他突然蒼白的臉色和額頭的虛汗，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掠過一絲清晰的擔憂。她不再晃蕩雙腳，而是從水邊站起身，赤腳踩過潮濕的地面，走向那個舊背包。

陳忘憂警惕地看著她的動作，體內因碎片而獲得的力量下意識地微微涌動。

卻見汐從背包里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來的不是什么武器，而是半塊用透明薄膜仔細包裹著的、顏色灰撲撲的合成營養(yǎng)塊。這是城市里最底層、僅能維持生存的口糧，口感味同嚼蠟，但能提供基礎能量。

她拿著那半塊營養(yǎng)塊，走到陳忘憂面前，遞給他，眼神里帶著一種純粹的、分享的善意。

“你，餓了。”她陳述著觀察到的事實，語氣里沒有任何施舍的意味，仿佛這只是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陳忘憂看著那半塊灰撲撲的營養(yǎng)塊，又看看汐那雙干凈得不染塵埃的手，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猛地沖上鼻腔，酸澀難當。他在這末日里見過太多爭奪、欺詐和冷漠，為了半塊營養(yǎng)塊，人們可以打得頭破血流。

可她……

他喉嚨哽咽，說不出話，只是僵硬地搖了搖頭。他怎么能搶一個看起來比他還孱弱的女孩子的食物？

汐似乎不理解他的拒絕。她微微偏頭，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地掰下其中更小的一半，自己留下，將那塊稍大一點的再次固執(zhí)地遞到陳忘憂面前。

“吃。”她輕輕地說，眼神堅持，“吃了，會好一點。”

67:49:18…

倒計時冰冷地催促著。身體的虛弱和疼痛也在嘶吼。最終，活下去的本能壓倒了他那點可憐的自尊。

陳忘憂顫抖著手，接過了那塊帶著她微薄體溫的營養(yǎng)塊。入手粗糙干燥，像一塊小石頭。他塞進嘴里，用力咀嚼，寡淡無味甚至帶著點化學異味的粉末粘在口腔里，難以下咽。

但他還是梗著脖子，拼命咽了下去。一股微弱的熱量終于流入胃袋，暫時驅散了些許令人心慌的冰冷和空虛。

看他吃下，汐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淺極淡的笑容，像是陽光終于穿透了厚厚的云層，雖然短暫，卻真實動人。她也小口地吃著自己那一小塊，動作仔細，仿佛在品嘗什么珍饈美味。

寂靜再次籠罩下來，只剩下兩人細微的咀嚼聲和遠處永恒的滴水聲。

陳忘憂靠著管道滑坐下來，疲憊和傷痛如同潮水般再次襲來。他閉上眼睛，試圖積攢一點力氣。

忽然，他感覺到一陣極輕微的、帶著涼意的觸碰。

他猛地睜開眼，看到汐不知何時又靠近了些，正伸出纖細的手指，似乎想碰觸他受傷流血的手臂，那雙清澈的眼睛里充滿了好奇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憐憫。

她的指尖在離傷口幾厘米的地方停住，抬起頭，用眼神無聲地詢問。

陳忘憂看著她的眼睛，那里沒有任何雜質，只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想要安撫痛苦的純粹意愿。他像是被某種力量蠱惑了，極其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汐的指尖輕輕落下，觸碰到他肩膀傷口邊緣的皮膚。

她的指尖微涼。

但緊接著，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純凈溫和的能量波動，從她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最細膩的清泉，滲入他火辣辣的傷口。

難以言喻的舒適感瞬間傳來，劇痛竟然真的緩解了少許！雖然骨頭顯然沒愈合，但皮肉撕裂的痛楚和那種灼燒感被神奇地撫平了。

陳忘憂震驚得無以復加。

然而，汐卻微微蹙起了秀氣的眉毛，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按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小聲地、帶著點困惑說：“……有點疼。你的‘痛’，有點……扎人。”

她能吸收或者中和痛苦？但這個過程對她而言，竟也是一種負擔和傷害？

67:42:10…

陳忘憂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了手臂，動作幅度之大差點再次扯傷自己。

“別……別碰了！”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慌和厲色。

他恐慌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自己內心那個因她的舉動而瘋狂滋長的、黑暗的念頭——只要把她留在身邊，就能緩解痛苦，甚至……可能延緩那該死的死亡？

這個念頭像一條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讓他窒息。

汐被他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嚇了一跳，猛地縮回手，無措地看著他，眼神里那份純凈的善意被驚慌取代，像是一只受驚后茫然無措的小動物。

陳忘憂喘著粗氣，狼狽地低下頭，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他盯著自己骯臟的手和掌中那團散發(fā)不祥氣息的破布，胃里剛剛咽下的營養(yǎng)塊像石頭一樣沉甸甸的。

廢墟之外，末世的黑夜正在降臨，只有遠處城市能量屏障的光芒在污濁的云層后投下模糊的光暈。

而在這片絕望的黑暗里，他似乎觸碰到了一縷微光。但這光明的背后，卻是一個足以將他徹底吞噬的、無比殘忍的抉擇。

67:3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