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懼感尚未褪去，肩膀和手臂的劇痛一陣陣襲來，腦內那無聲卻無比清晰的死亡倒計時，像跗骨之蛆般啃噬著陳忘憂的每一根神經。

70:22:11… 70:22:10…

他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逃離了那條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小巷，將那兩具尸體和破碎的舒緩劑瓶子拋在身后。那塊要命的“神骸碎片”被他用從尸體上扯下的破布死死纏在掌心，即便如此，那狂暴的能量依舊像一顆冰冷的心臟，持續搏動，提醒著他生命的飛速流逝。

他不敢回家。姐姐陳晴是深空探索部的人，對能量波動極其敏感。自己現在這副模樣，渾身散發著不穩定的高濃度“靈髓”氣息，手里還攥著個災禍之源，根本瞞不過她。他不能把這樣的危險帶回去。

無處可去。城市巨大而冰冷，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監控和冷漠的眼睛。“靈髓回收管理局”的巡邏車無聲地滑過街道，車頂的掃描器發出幽藍的光，讓他如同驚弓之鳥，死死壓抑著體內躁動的力量，蜷縮在最陰暗的角落里。

69:58:43…

時間在恐懼和煎熬中緩慢爬行。饑餓、干渴、疼痛和生命飛速流失的虛空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逼瘋。那塊碎片像是寄生在他手上，不斷汲取著他的生命，又反饋回令人戰栗的力量，這詭異的循環讓他惡心又絕望。

第二天黃昏，在他幾乎要被饑餓和虛弱擊倒時，他憑著最后一點模糊的記憶，摸索到了城市邊緣的一個地方——“第七號凈水單元”的廢棄處理廠。這里是舊時代遺留的設施，早已被 newer， more efficient的中央水處理系統取代，荒廢多年，成了被遺忘的角落。

或許……這里能暫時躲藏。

處理廠內部巨大而空曠，銹蝕的管道如同巨獸的尸骸般盤桓交錯，空氣中彌漫著水汽和鐵銹的味道，反而掩蓋了他身上那不穩定的能量氣息。他找到一個相對干燥的、被巨大過濾器隔開的角落，幾乎虛脫地癱坐下去。

68:01:59…

就在他意識模糊，幾乎要被倒計時逼瘋的時候，一陣極其輕微、哼唱般的聲音，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

那調子很奇怪，不成章節，空靈又破碎，像是風吹過破損管道的嗚咽，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屬于這個絕望世界的純凈。

鬼使神差地，陳忘憂掙扎著爬起來，循著聲音，躡手躡腳地穿過層層銹蝕的金屬障礙。

然后，他看到了。

在巨大圓形濾池的底部，因為廢棄而積蓄的一小片相對干凈的水洼邊，坐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看起來比他年紀稍小一些的少女，穿著一件過于寬大、洗得發白的舊衣服，赤著雙足，纖細的腳踝浸泡在清澈的水里，輕輕晃動著。夕陽最后一點余暉從高處的破洞投下，恰好籠罩著她，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柔軟的金邊。

她正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水面，嘴里哼唱著那不成調的、空靈的歌謠。側臉線條柔和干凈，眼神是一種完全不設防的、近乎懵懂的純凈，仿佛從未被這個世界的污濁和殘酷所浸染。

最讓陳忘憂震驚的是，她周身散發著一種極其柔和而溫暖的能量場，那感覺……和他接觸過的所有“靈髓”都截然不同。不狂暴，不冰冷，不像是在索取，反而像是一種……無聲的滋養和撫慰？

僅僅是靠近她，陳忘憂就感到體內那因神骸碎片而躁動撕裂的劇痛，似乎減輕了一絲。連腦內那催命般的倒計時，帶來的焦灼感都仿佛被微風拂過，緩和了那么一丁點。

這怎么可能？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動靜，少女抬起頭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清澈得如同她腳下那片積水，倒映著破碎的天空和銹蝕的鋼鐵，卻沒有一絲陰霾，只有一種小動物般的茫然和一點點好奇。她看到陳忘憂——這個突然出現、渾身污血、狼狽不堪的不速之客，卻沒有露出任何害怕或者警惕的神情。

她只是微微歪了歪頭，停下了哼唱，然后用一種輕輕脆脆、帶著點飄忽感的聲音問道：

“你……也迷路了嗎？”

陳忘憂僵在原地，喉嚨發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右手中的神骸碎片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微微發熱，但那種躁動卻被女孩周身那奇特的溫暖力場無聲地中和、安撫了。

67:59:48… 67:59:47…

倒計時仍在冰冷推進。

但在這個充滿鐵銹和絕望的廢墟里，在這個純凈得不真實的少女面前，陳忘憂第一次感覺到，那勒緊他喉嚨的死亡絞索，似乎……松動了一毫米。

他看著她那雙清澈見底、毫無雜質的眼睛，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此刻驚慌、骯臟、如同困獸般的模樣。

同情？不，現在充斥他內心的，是更復雜的求生本能和巨大的困惑。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得厲害：“你……是誰？為什么在這里？”

少女看著他，忽然淺淺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沒有任何緣由，純粹得像初雪融化。

“他們叫我‘汐’。”她說，然后指了指身下的水洼，“這里……很安靜。水，也很好聽。”

陳忘憂看著她天真的模樣，又感受了一下體內因她而略微平復的痛苦和腦中依舊存在的倒計時。

一個荒謬又瘋狂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靠近她……能延緩死亡？

如果……如果將她綁了……

這個念頭讓他心臟猛地一縮，一股混雜著希望和巨大負罪感的情緒瞬間將他淹沒。

他只是想……活下去。

哪怕多活一天，一小時，一分鐘。

67:5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