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39:55…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剩下濾池深處永不間斷的滴水聲，敲打著陳忘憂耳中那更為殘酷的倒計時。

汐被他剛才激烈的反應嚇到了，默默退回到水洼邊，抱著膝蓋坐下，不再看他，只是偶爾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來，像一只確認危險是否過去的小獸。那份純粹的善意被謹慎取代，這讓陳忘憂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混雜著負罪感和更深的焦躁。

他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試圖理清混亂的思緒。掌心的神骸碎片依舊持續散發著冰冷的搏動，但似乎……比之前稍微“安靜”了一點？是因為靠近汐的緣故嗎？

他小心翼翼地，嘗試著將一絲意識沉入那碎片。一瞬間，狂暴混亂的意念碎片如同冰針般刺入他的腦海！

……饑渴……吞噬…………錯誤的坐標……陷阱…………鎖鏈……斷裂…………祂……醒了……不……是……我們……醒了……

破碎的詞語，扭曲的圖像，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憤怒、痛苦和一種俯瞰眾生的冰冷漠然。信息支離破碎，無法組成連貫的意義，卻帶來一種靈魂層面的戰栗。

這絕不僅僅是力量之源！它更像是一個……囚籠？或者一個瀕死神明瘋狂的低語錄音帶？

陳忘憂猛地切斷聯系，額頭沁出冷汗，大口喘息。這些碎片化的信息讓他更加迷惑，卻也隱隱指向某個可怕的、遠超他想象的真相。

他看向汐。她似乎對剛才的能量波動毫無所覺，只是安靜地看著水面自己的倒影。

為什么她能安撫這碎片？為什么她能緩解痛苦？她到底是什么？

“汐，”他聲音沙啞地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從哪里來？”

汐抬起頭，眼神依舊帶著一絲殘留的怯意，但更多的是茫然。她歪著頭，思考了很久，才輕輕搖頭：“不記得了。”

“不記得？”

“嗯。”她用手指無意識地劃著地面，“好像……睡了好久好久。醒來……就在很多亮亮的，冰冰的石頭中間……他們找到我，帶我出來……然后，我就在這里了。”

亮亮的、冰冰的石頭？神宮內部的結晶？還是……某種維生裝置？

“他們是誰？”陳忘憂追問，心臟莫名收緊。

汐再次搖頭，眼神空茫：“穿白衣服的人……很忙。總是看著我，記錄……問很多問題。”她微微蹙眉，似乎回憶讓她有些不舒服，“這里……更安靜。我喜歡這里。”

實驗室？研究機構？她被什么人收容研究過？然后逃出來了？還是被遺棄了？

無數疑問在陳忘憂腦中盤旋。她的存在，似乎比那神骸碎片更加神秘。

67:15:48…

時間不等人！

陳忘憂咬咬牙，壓下翻騰的思緒。無論她是什么，現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他必須弄清楚，靠近她到底能帶來多少好處，以及……代價是什么。

他忍著左臂的劇痛，嘗試性地，一點點地向汐的方向挪動身體。

汐警惕地看著他靠近，身體微微繃緊，但沒有立刻躲開。

半米，一米……隨著距離拉近，那種奇異的舒適感再次出現。體內因碎片而躁動不安的能量像是被無形的手溫柔撫平，連帶著精神上的焦灼和絕望感也似乎被隔絕了一層。腦內的倒計時依舊冰冷，但那種附帶的、令人發狂的壓迫感確實減輕了。

有效！真的有效！

然而，當他靠近到不足兩米時，汐忽然捂住了胸口，臉色微微發白，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唔……”她發出了一聲輕微的、不適的呻吟。

陳忘憂立刻停住。

“怎么了？”他急聲問，一種不祥的預感升起。

“你……你身體里那個……‘吵鬧的石頭’……”汐蹙著眉，努力組織著語言，“離得太近……它好像……很不高興……在‘撞’我……”

神骸碎片在排斥她？或者說，兩者的能量場在近距離下產生了某種沖突？而承受這沖突負面影響的，顯然是汐！

陳忘憂的心瞬間沉了下去。果然，沒有毫無代價的饋贈。他想依靠她緩解痛苦、甚至續命，這個過程本身就在傷害她！

67:08:33…

希望剛剛燃起，就被冰冷的現實狠狠踩滅。

他無法一直緊貼著她。甚至維持在一個相對舒適的距離，都會對她造成負擔。

怎么辦？

陳忘憂頹然地靠回墻壁，絕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海水般涌上。他看著眼前這個因為他的靠近而顯得有些不舒服的少女，那個卑劣的、想要將她當作“藥”的念頭變得無比清晰，也無比丑陋。

汐似乎緩過勁來，她看著陳忘憂臉上毫不掩飾的痛苦和絕望，猶豫了一下，小聲說：“你……要不要聽水唱歌？”

不等他回答，她再次輕輕地、破碎地哼唱起那首沒有歌詞的空靈歌謠。

奇異的旋律在廢墟中回蕩，這一次，陳忘憂凝神細聽，隱約感覺到那似乎不僅僅是聲音……那哼唱本身，就帶著一種極其微弱的、與她周身力場同源的能量波動，如同漣漪般擴散開來。

雖然極其微弱，但確實進一步撫平了他精神的焦躁。

不能靠近，但這歌聲……似乎也有類似的效果，而且不會直接傷害到她？

陳忘憂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一塊蘊含神明低語和死亡倒計時的碎片。一個能安撫痛苦卻會被碎片傷害的神秘少女。一首或許能微弱續命的空靈歌謠。

他的三天“光明”，從一開始，就布滿了荊棘和殘酷的抉擇。

66:52:11…

黑夜徹底籠罩了廢墟，只有星光從穹頂破洞漏下，微弱地照亮著濾池底部這一小片詭異的“避難所”。

陳忘憂攥緊了拳，掌心的碎片冰冷刺骨。他必須活下去。至少，在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