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塵跟著趙岳踏上玄山峰的地界時，只覺得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草木清香，吸入肺腑，連精神都為之一振。比起青云峰的莊嚴肅穆，這里更像是一座幽靜的世外桃源，山路兩旁長滿了從沒見過的花草——絳紅色的葉片脈絡如跳動的血脈，淡金色的花瓣托著滾圓的露珠，還有些藤蔓纏著瑩白的光帶，細看才發現是無數細小的蟲子在爬。

“玄山太上長老最喜這些草木生靈，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親手種的，連這些小東西都沾了些靈性。”趙岳放緩腳步，語氣比在青云殿時輕松些，“往后你在這兒修行，可得仔細著，別隨意折損草木。前幾年有個弟子摘了株花泡茶，被長老罰在藥圃侍弄三年，至今還沒出來呢。”

林塵點點頭，目光被路邊一株開著七色花瓣的小草吸引。花瓣上的露珠流轉著彩光，陽光照在上面，地面竟映出個微小的劍形光斑。

順著蜿蜒山路往上走，盡頭是片開闊的園子，足有半個村落大。園子里的花草按顏色排列，東邊一片泛著綠光，西邊的帶著銀色尖刺，南邊的花朵燃著幽藍火苗，北邊的藤蔓浸在墨色液體里，中間的根莖裸露在外，像一條條土黃色的龍盤著。園子中央搭著間竹屋，一個老者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里擺弄一株半人高的青色小草，那草葉每動一下，周圍的花草便齊齊彎腰，像是在行禮。

“弟子趙岳，攜林塵前來拜見玄山太上長老。”趙岳躬身行禮，聲音壓得極低。老者慢慢轉過身，林塵這才看清他的模樣：面容清癯，臉上滿是皺紋，眼神卻很有神，身上的深紫長袍沾了些泥土，看著像個尋常老農夫，半點沒有趙岳說的“仙長”模樣。

“嗯。”老者淡淡應了聲，目光落在林塵身上，“從今日起，你便留下吧。趙岳，這沒你的事了。”

“是。”趙岳如釋重負，匆匆走了。

竹屋前的空地上，老者遞給林塵一把青銅小鋤和一個紫竹籃：“先不急著學那些，今日便從認這些草開始。”

林塵愣了愣，雖有些疑惑，卻還是接過工具。他本以為拜入仙長門下，該立刻學飛天遁地的本事，或是削鐵如泥的劍法，沒想到竟要先學認草。

“學劍看似剛猛，實則根基最要緊。”老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用布滿老繭的手指撫過一株長著鋸齒葉的草，“你身子骨還沒練開，得先用這些草木的精氣養著，才能受得住往后的功夫。連身邊的草木都認不全，又怎能明白用劍的道理？”

林塵聽得似懂非懂，卻認真記下每句話。他跟著老者在園子里走，老者每指一株草，便會說它的名字和用處——那泛著銀光的葉子能安神，御劍時嚼一片可穩心神；纏著紫氣的根能煉筋骨，需用晨露泡四十九日；還有那吐白霧的藤，是療傷的好東西，但其細刺有毒，得用特定法子處理。

這些知識枯燥復雜，林塵卻學得用心。他自幼在山村長大，與草木打交道的日子不少，只是從未想過花草竟有這般玄妙。不知不覺間日頭西斜，竹籃里已裝滿了老者指定采摘的草，每種都用不同葉片包著，生怕弄壞了。

“今日便到這里。”老者接過竹籃，從中取出一株通體翠綠、草葉如劍形的草，遞給林塵，“這是凝氣草，你拿去，試著感受里面的氣息。記住，別用蠻力，得像春風拂過草地般，讓氣息自然流轉。”

林塵接過草，只覺入手微涼，帶著淡淡清香。他想起村里老人說過，修仙者能吸納天地靈氣，可自己試了半天，除了胸口發悶，半點異樣都沒感受到。

“莫急。”老者坐在竹屋前的石凳上閉目養神，“盤膝坐下，別想別的，想象自己和周圍草木融在一起，吸氣時感受它們的生機順著皮膚進來；呼氣時，把體內的濁氣化作露水，滋養腳下土地。”

林塵依言坐下，試著照做。起初毫無頭緒，只覺蚊蟲嗡嗡作響，遠處動物叫聲清晰。可隨著時間推移，他漸漸靜下心，耳邊仿佛聽到草木生長的細微聲響，根須在土里伸展，葉片在陽光下舒展，鼻尖的清香也愈發清晰。忽然，手心的草微微一顫，一股微弱的清涼氣息順著手臂，像小溪般緩緩流入腹部。

那氣息雖弱，卻像暖流，所過之處，之前因仙長威壓留下的緊繃感消散不少。他忍不住想多引導些氣息，可剛一用力，那氣息便縮了回去，草也瞬間枯萎成灰綠色。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老者不知何時睜開眼，嘴角帶笑，“你這體質雖特別，卻最忌急功近利。能在半日之內感受到氣息，已是難得，慢慢來。”

林塵心中一喜，正想說話，遠處傳來一聲尖銳鳥鳴，刺破寧靜。抬頭望去，一只翼展數尺的青色大鳥朝著園子飛來，鳥羽如青玉，喙爪泛著金屬光。鳥背上坐著個穿月白長袍的少年，腰間佩劍的穗子閃著金光，看著便知不是凡物。

少年利落地下鳥背，大鳥自行飛到旁邊古樹棲息，用喙梳理羽毛。他斜眼掃過林塵，見他穿著粗布青袍，手里還捏著株枯草根，眉頭立刻擰成疙瘩，語氣里的輕視幾乎要溢出來：“玄山師叔，這就是那個從鄉野里撿來的弟子？瞧著跟藥圃里的雜草似的，也配進咱們青云宗？”

林塵攥緊手中枯萎的草，沒說話。他能感覺到這少年身上有股勁氣在流轉，比趙岳身上的氣息強得多，顯然有些真本事。

老者淡淡瞥了少年一眼：“沈浩，不在金峰練你的功夫，跑到我這兒來做什么？”

被稱作沈浩的少年嗤笑一聲，語氣輕慢：“聽說師叔撿了個寶貝，特意來開開眼。可瞧著……也不過是個連靈氣都引不明白的凡夫俗子，怕是連劍都揮不利索吧？”

他說著，忽然從地上撿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掂量了兩下，扔到林塵腳邊：“鄉下來的，擺弄木棍總該會吧？正好我今日手癢，陪你玩玩。我不欺負你也用木棍，若是你能接我三棍，往后見了我不用行禮；若是接不住，就給我磕三個頭，承認自己不配待在玄山峰。”

林塵抬頭看他，少年眼中的傲慢像針一樣扎人。他雖沒學過功夫，卻也懂被人這般輕視的滋味，剛想搖頭拒絕，體內那股清涼氣息忽然又躁動起來，順著血脈往四肢涌去。

“怎么？不敢？”沈浩挑眉，故意用木棍在地上劃拉，帶起的泥土濺到林塵褲腳，“也是，鄉巴佬見了真本事，嚇破膽也正常。”

林塵深吸一口氣，彎腰撿起腳邊的木棍。他自幼在山里追野兔、打柴禾，耍棍的力氣還是有的。

“這才像點樣子。”沈浩咧嘴一笑，笑容里卻沒半分善意，“看好了！”

話音未落，他手中木棍帶著風聲橫掃過來，直取林塵腰側。這一棍看著普通，卻又快又準，顯然是練過的。林塵下意識地舉棍去擋，兩棍相撞，他只覺虎口一陣發麻，木棍差點脫手飛出，整個人被震得后退三步才站穩。

“第一棍。”沈浩甩了甩手腕，語氣更顯輕蔑，“力氣倒是不小，可惜跟沒頭蒼蠅似的。”

林塵握著木棍的手更緊了，肩臂的酸麻還沒散去，少年的第二棍已接踵而至。這次沈浩換了路數，木棍斜著挑起，帶著旋勁直逼林塵面門。林塵慌忙偏頭躲閃，耳朵卻被棍風掃到，頓時嗡嗡作響，火辣辣地疼。

“第二棍。”沈浩步步緊逼，木棍直指林塵胸口，“再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力道！”

這一棍速度更快，帶著破空聲壓過來，林塵只覺眼前一花，想躲卻已來不及，只能憑著本能將木棍橫在胸前。“咔嚓”一聲脆響，他手中的木棍竟被生生砸斷，斷裂的木茬彈到臉上，劃出一道血痕。沈浩的木棍余勢不減，狠狠撞在他胸口，林塵悶哼一聲，踉蹌著后退，后背撞在竹屋柱子上才停下，喉頭一陣發甜。“第三棍都接不住？”沈浩收回木棍，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斷木，“廢物就是廢物，還敢占著玄山峰的名額，不如早點滾回鄉下種地。”

林塵捂著胸口，疼得說不出話，視線卻死死盯著沈浩。少年臉上的得意像火一樣燒著他的眼睛，體內那股氣息忽然變得暴躁，像被困住的野獸在嘶吼。

“怎么？不服？”沈浩被他看得不耐煩，舉起木棍便要再打，“看來不給你留點記性，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就在這時，一直閉目養神的老者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沈浩，適可而止。”

沈浩動作一頓，雖有些不情愿，還是悻悻地放下木棍：“師叔，這等廢物……”

“他是我玄山的弟子，該怎么教，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老者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林塵身上，“你且記住，修行路上，輕視你的人會有很多，今日的疼，是讓你明白‘弱’的滋味。只有嘗過這種滋味，才能生出變強的決心——這比我教你十句道理都管用。”

林塵一怔，看向老者，對方眼中沒有憐憫，只有一種平靜的期許。他忽然懂了，長老不是不護著他，是想讓他自己看清，這修行之路從來不是坦途，若連這點輕視和疼痛都受不住，往后更難走遠。

沈浩見老者護短，撇了撇嘴，狠狠瞪了林塵一眼：“算你運氣好。下次再讓我撞見，可沒這么便宜！”說罷，他翻身上了青鳥，呼嘯著飛離了玄山峰。

山間重歸寧靜，林塵捂著胸口慢慢站直，斷了的木棍還攥在手里，掌心的刺痕滲出血珠，卻沒之前那么疼了。

老者站起身，從藥圃摘了片寬厚的綠葉，揉碎了遞給他：“敷在傷口上，能止痛。”

林塵接過綠葉按在胸口，清涼的氣息順著皮膚滲入，果然舒服了不少。他抬頭看向老者，低聲道：“謝長老。”

老者嗯了一聲，望著遠處的云海：“疼嗎？”林塵點頭。

“疼就記住。”老者的聲音混著風聲傳來，“但別只記住疼，要記住為什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