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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燼的爪尖在碎石上劃出最后一道短痕,隨即摳進裂縫,借力將殘軀向側方拖拽。左耳撕裂處的血尚未凝固,咸腥順著頸側流下,滲入皮毛。他沒有回頭,只將殘尾掃過地面,抹平那三短兩長一短的刻痕。甘餌印仍在皮下灼跳,但已不再外溢香氣。他伏低,順著裂谷邊緣的塌陷帶匍匐前行,避開那些泛著銹光的靈氣渦流。

風從荒原深處吹來,帶著腐油與焦骨混合的氣息。他逆風爬行,專挑巖層斷裂處移動。前方地表塌陷出一道斜向溝壑,邊緣纏滿枯藤,隱約有微弱氣流從中逸出。他停頓片刻,以尾尖探入藤隙,黑焰凝成細絲,沿管道內壁蔓延三寸,未觸發警戒紋路。他收焰,前爪扣住藤根,緩緩滑入。

管道內壁覆滿黏膩油垢,滑膩難行。他以斷尾為支點,一寸寸向前挪動。途中數次遭遇香氣斷層——那是巡獵者留下的嗅探陷阱,他屏息蜷縮,任寒毒沿尾椎上竄,直至波動消散。約半炷香后,前方透出昏黃光暈,夾雜人語碎片。

他停在出口三尺處,爪尖按地,感知震動頻率。外頭腳步雜亂,但步距不一,非制式巡行。他撕下肩頭一塊焦皮,混著油垢抹在額間雷火烙印上,遮去微光。隨后翻滾而出,滾入一堆廢棄陶甕之間。

市集懸浮于銹云之下,地面由碎骨與黑鐵熔鑄而成,踩上去發出悶響。攤販以活蟲為薪,爐火噴出腥綠火焰,鍋中熬煮著渾濁漿液。招牌刻著“九轉香髓”“三生味魄”,交易用的貨幣是凝固的淚滴狀晶粒,堆在銹盤里泛著冷光。幾名修真者赤足行走,額繪饕紋,爭搶一張楓糖符紙,符上寫著“獻祭優先權”。

燼伏在陶甕陰影中,不動。兩名香童提燈走過,燈籠內燃著味魄殘渣,光暈掃過油桶堆。他屏息,將殘尾貼緊腹部,壓低呼吸頻率。香童停頓片刻,彼此低語幾句,轉向別處。

他緩緩爬出,抓起一坨腐臭豬脂,抹滿全身。油脂腥臭刺鼻,恰好掩蓋體內殘存的焦糖氣息。他壓低身形,四肢貼地,模仿廢墟流浪獸的姿態,在攤位間穿行。市集中央,一座糖衣門分壇高懸楓葉燈籠,壇前排著長隊,修士們依次飲下楓糖漿,額上饕紋隨之亮起。

他繞開主道,鎖定邊緣一處不起眼的攤位——“盲叟湯肆”。招牌以凹凸紋路刻寫,似盲文。爐火無焰,僅余灰燼微溫,鍋中清水翻滾,無料無味。老匠坐于矮凳,枯手執勺,慢攪水面。雙目覆著白膜,鼻翼卻微微翕動。

燼伏在湯肆角落的殘石后,觀察。老匠始終未抬頭,但攪湯的節奏忽然變了——由勻速轉為三短、兩長、一短,與龍鯉信號一致。燼瞳孔微縮,殘尾不動。

老匠忽而停手,勺尖懸于水面,低語:“你身上……有燒焦的甜。”

燼不動,尾尖輕刮地面,發出細微刮擦聲,如鼠嚙石屑。

老匠笑了,聲音沙啞:“清水照魂,殘味留痕。”他舀起一勺水,潑向燼藏身方向,“你燒香自毀,卻燒不凈骨髓里的驕傲。”

水珠濺落燼額,觸到雷火烙印時,竟發出極輕的“嗤”聲,如雪落熱鐵。那水無毒,卻讓甘餌印微微一顫。

老匠指向燼額間:“那傷,是九劫雷火,也是飛升稅。”

燼仍不動,但瞳孔已收縮成線。他未暴露焦糖骨髓香,連玄甲都只能感知其痛,而非其味。此人如何識得?

老匠收回手,繼續攪湯,節奏恢復平穩。“九劫雷火洗骨,天庭記名。你活下來了,卻成了殘次品。”他頓了頓,“他們不要會痛的食材。”

燼終于開口,聲如砂石摩擦:“你怎么看得到?”

“我看不見。”老匠撫過盲文招牌,“但我聞得到燒盡的香,聞得到藏起來的火。”他鼻翼微動,“你體內的印,是甘餌,對吧?動怒就散香,是他們追蹤的引子。”

燼未答,但爪尖已扣入地面。

“你不必答。”老匠低笑,“我聞過那種香——百年前,玉窟解剖臺上,有個廚子被迫獻祭摯愛,那女人臨死前,身上就飄著同樣的誘香。”

燼瞳孔驟縮。他從未聽玄甲提過此事。

老匠忽而傾身向前,枯手探出,直指燼面門。燼本能欲退,但對方手掌停在半空,掌心朝上,似在感知氣流。“你燒毀味覺,偽裝退化,可骨髓里的香,燒不掉。”他緩緩收手,“就像有些痛,藏得再深,呼吸時還是會漏出來。”

燼沉默片刻,終于低語:“你到底是誰?”

“一個嗅過太多謊言的老東西。”老匠坐回矮凳,“你來這兒,不是為了躲。你在找什么?”

燼未答。他確實在找——找糖衣門運作的真相,找飛升者的去向,找那提燈少女的身份。但他不能說。

老匠似乎也不需他回答。他舀起一勺清水,倒入一只粗陶碗,推至燼前。“喝一口。清水無味,卻能照見魂。”

燼未動。

“你不信我。”老匠笑,“可你已信了那痛。你爬過裂谷,劃過信號,撕耳壓香——你不是逃,是追蹤。你在找能咬碎這騙局的牙。”

燼緩緩抬頭,熔金瞳直視盲眼。

老匠卻轉向鍋中清水,低語:“昨夜,糖衣門收了三十七個獻祭者。今晨,飛升碑只錄了三十一個名字。”他攪動水面,“剩下的六個,去了哪兒?”

燼爪尖一緊。

“他們沒飛升。”老匠聲音漸低,“他們被標了‘甲上’,送進了冷藏玉窟。”他頓了頓,“和你一樣。”

燼終于動了。他緩緩前爬一步,爪尖觸到陶碗邊緣。碗中清水映不出影,但他感到一股極淡的冷意自碗底升起,順著爪尖滲入經脈。那不是水的溫度,是某種封存已久的怨念。

“你聞得出這些?”燼問。

“我聞得出死前最后一口呼吸。”老匠撫過鍋沿,“恐懼是酸的,悔恨是苦的,而被欺騙的愛……是甜的,甜得發腥。”

燼想起楓糖漿的味道。那女孩的指尖微顫,笑時有酒窩。她說:“吃了就能飛升。”

原來從第一口開始,就是稅。

老匠忽然抬手,指向市集深處:“看那邊。”

燼順著方向望去。一名少年正跪在糖衣門分壇前,捧著一碗楓糖漿,淚流滿面。壇主撫其頭頂,輕語幾句,少年飲下,額上饕紋亮起金光。人群歡呼。

“他以為自己中了頭彩。”老匠冷笑,“可他的香,早被記在玉窟名冊上。三年后,他會出現在解剖臺上,腦髓被煉成味魄晶,供貴賓下酒。”

燼爪尖陷入陶碗邊緣,碗中水紋微蕩。

“你恨嗎?”老匠問。

燼未答,但皮毛下黑焰悄然升騰,又被強行壓下。

“恨沒用。”老匠低語,“可記住有用。記住每一個名字,每一口甜,每一道傷。”他指向燼額間,“你活著,就是證據。”

燼緩緩抬頭:“你幫我?”

“我不幫你。”老匠搖頭,“我只幫那些不肯被吃掉的殘次品。”

燼沉默良久,終于將爪伸向陶碗。指尖觸水剎那,鍋中清水忽然沸騰,無火自沸,水花濺起,在空中凝成六個扭曲人形,隨即潰散。

老匠撫過盲文招牌,低語:“他們回來了。”

燼爪尖仍浸在水中,那冷意已滲入骨髓。他忽然意識到——這水不是普通的水。它在回應某種頻率,某種只有殘魂才能感知的震波。

老匠緩緩站起,枯手扶住鍋沿:“你走吧。再待下去,引香粉會激活你體內的殘香。”

燼未動:“你不怕我暴露你?”

“怕?”老匠笑,“我早就是死人了。只是這雙鼻子,還不肯閉上。”

燼緩緩收回爪,陶碗傾倒,水灑入灰燼,發出輕響。他伏低身形,準備離開。

就在此時,老匠忽然開口:“你額上的傷,是九劫雷火所留。但你知道嗎?真正的九劫雷火,不會留下烙印。”

燼身形一滯。

“會燒盡一切。”老匠低語,“包括記憶,包括魂。”

燼緩緩回頭,瞳孔收縮。

老匠的盲眼正“望”著他,枯手緩緩抬起,指向燼額間:“那你身上的印,是誰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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