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貝交易中心的冷氣吹不散陳默心頭的燥熱和失落。背包輕了，裝金條的軟布口袋換成了幾張薄薄的港幣和人民幣——回收鋪老板給的匯率也壓了一道。算上過關(guān)時差點嚇破膽的驚魂，這趟“金光大道”的利潤，遠不如沈淵那二十分鐘的驚心動魄來得豐厚。

他攥著手機，屏幕上“沈淵（炒股）”的對話框像塊滾燙的烙鐵。想說什么？訴苦？炫耀那點微不足道的利潤？還是問那個美國商業(yè)地產(chǎn)的新聞？沈淵最后那句“別再找我”的警告，冰冷地橫亙在眼前。陳默煩躁地鎖了屏，把手機塞回褲兜，感覺指尖都沾上了水貝那股混合著金屬粉塵和拋光蠟的冰冷氣味。

回程的動車票是晚上的。時間還早，陳默背著空癟的背包，漫無目的地在羅湖口岸附近擁擠的街巷里游蕩。巨大的廣告牌、行色匆匆的旅客、拉著行李箱的代購、空氣中彌漫的廉價香水味和汗味……一切都讓他有種不真實的疏離感。倒騰黃金的興奮褪去，只剩下過關(guān)時卡在喉嚨里的恐懼，和水貝老板那張毫無波瀾的壓價臉，反復回放。

“靚仔！換港紙？匯率靚過銀行啊！”

一個刻意壓低、帶著濃重粵語口音的聲音突然從旁邊一條更窄的巷口陰影里傳來。

陳默腳步一頓，警惕地側(cè)頭看去。一個穿著花哨緊身T恤、剃著青皮短發(fā)的年輕男人斜靠在剝落的墻皮上，嘴里叼著根沒點燃的煙，眼神像鉤子一樣在他身上掃。男人脖子上掛著條粗糲的銀鏈子，在昏暗的光線下反著冷光，手腕上還套著幾個看不出材質(zhì)的串子。他腳邊放著一個半舊的黑色雙肩包，拉鏈敞著條縫。

“唔使驚！正規(guī)生意！”花T恤見陳默遲疑，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齊的牙，帶著點江湖氣，“睇你系生面孔，過濠江搏殺？定系剛返嚟？手頭有港紙要換返人仔？我阿杰，呢度街坊都識我嘅！匯率包你滿意！”

陳默的心臟突地一跳。換匯？他包里確實有剛拿到手的港幣和人民幣，混在一起，還沒理清。銀行？排隊、手續(xù)、匯率差……他下意識摸了摸褲兜里那疊不算厚的現(xiàn)金。

阿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往前湊了半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蠱惑：“銀行？排死人啦！仲要食你水（賺你差價）！我呢度，實時價！當面點清！快過閃電！”他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腰包，又指了指巷子深處一個不起眼的、掛著“士多”（小賣部）招牌的小門臉，“有鋪頭嘅！唔系流嘢（不是假貨）！”

陳默的警惕心還在，但“實時價”、“當面點清”這幾個字，像小鉤子一樣撓著他。水貝回收商的壓價還歷歷在目。他猶豫著，沒動。

阿杰也不急，悠閑地晃了晃腦袋，脖子上的銀鏈子嘩啦輕響：“細路哥（小弟），睇你第一趟做呢啲？行有行規(guī)，我阿杰響呢條街做咗幾年，講嘅就系個‘信’字！你驚嘅話，可以少少哋試下先咯！”他掏出手機，手指飛快地點了幾下，屏幕亮起，上面赫然是一個實時更新的外匯牌價APP界面，數(shù)字跳動。“睇！實價！我抽你個點（手續(xù)費），明碼實價，童叟無欺！”

陳默的目光被那跳動的數(shù)字吸引，又瞥了眼巷子深處那個看似普通的士多店。一種走投無路般的沖動，混合著對銀行流程的厭煩和對“實時價”的渴望，壓倒了部分警惕。他咬了咬牙，從包里抽出幾張港幣，大概一千塊左右。

“就…就換這點試試。”陳默的聲音有點干。

“爽快！”阿杰咧嘴一笑，接過港幣，手指熟練地捻動，唰唰幾下點清。他低頭在自己手機上按了幾下，又調(diào)出那個匯率APP，手指飛快計算：“今日中間價XXX，我抽三個點（3%手續(xù)費），折合人仔XXX蚊！冇問題吧？”

數(shù)字報得飛快清晰，確實比銀行掛牌的現(xiàn)鈔買入價略高一點點。陳默在心里默算了一下，點了點頭。

阿杰立刻從腰包里掏出一小疊紅色百元人民幣，也沒數(shù)，直接塞到陳默手里：“你點下！我阿杰做嘢，唔會少你一張！”

陳默接過，手指有些笨拙地快速清點。數(shù)目沒錯。

“點樣？冇呃你吧？”阿杰揚了揚下巴，帶著點得意，“下次多啲嚟幫襯！大額更優(yōu)惠！微信、支付寶都得！過數(shù)快過鬼！”他麻利地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名片，上面只有一個手寫的電話號碼和“阿杰”兩個字，“Call我！24小時on call！過關(guān)口附近隨傳隨到！”

陳默捏著那疊帶著阿杰體溫的人民幣和那張簡陋的名片，心里那點戒備稍微松動了些。效率確實高，錢也實在。他默默地把名片塞進口袋。

“行…行吧。下次…可能找你。”陳默含糊地應了一聲，轉(zhuǎn)身就想離開這個充滿不安定感的小巷。

“喂！細路哥！”阿杰的聲音又在身后響起，帶著點玩味的笑意，“睇你成身汗，過關(guān)好辛苦咩？下次想帶‘硬嘢’，穩(wěn)陣啲嘅路，都可以揾我傾下嘅！濠江…有金子的嘛。”最后那句，輕飄飄的，像一陣陰風，鉆進陳默的耳朵里。

陳默的身體猛地一僵，像被電流擊中。他沒回頭，腳步更快地匯入了主干道洶涌的人潮。阿杰最后那句話，像顆冰冷的種子，落進了他剛剛被黃金差價和換匯便利攪動的心田里。背上的空背包，似乎又有了沉甸甸的想象空間。

口袋里，那張寫著“阿杰”的名片，像一塊燒紅的炭，隔著布料熨燙著他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