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鍋扣在腦袋上還沒捂熱，姜昭華的馬蹄聲就遠了。我把它往地上一撂，鍋底還沾著半片霉斑，像極了昨夜墻上幻出的稻田邊角。

老黃蹲在糞堆旁啃蘿卜，見我回來，差點噎住：“她真讓你明兒個用那玩意兒做飯？”

“不然呢？”我抹了把臉，“她劍都頂胸口了，還能說‘殿下我今天例假不便生火’？”

小豆子從墻角竄出來，懷里抱著個琉璃瓶，晃了晃：“酸梅湯，三公主走前塞我手里的，說……解辣。”

我擰開一聞，酒味沖天。這哪是解辣，這是想灌醉我好查灶臺底細。

老黃卻突然咳嗽起來，指著我腰間：“你那玉佩……咋紅了一塊？”

我低頭一看，鎖骨下的玉佩邊緣確實泛著暗紅，像被火燎過?？勺蛞姑髅鬟€好好的。

沒空琢磨，眼下得進戶部。

冷宮每月三車蘿卜送去邊軍，全被二皇子摻沙混糠。姜昭華說陰山斷糧撐不過三天，那我就得搶在這三天內，把賬本挖出來。

計劃很簡單：扮太監，推糞車，用螢石粉拌蚯蚓肥，燒出藍火，趁亂溜進去。

老黃一聽要往身上抹發酵三天的糞泥，當場就要拿掃帚抽我：“你這是去偷賬本還是去投胎做蛆？”

“低調點，這是仙肥。”我一邊往褲腿塞干草一邊說，“螢石粉加蚯蚓分泌物，夜間自燃，專克陰祟——戶部尚書最怕這個，上個月剛請道士燒過三回?！?

小豆子笑得直拍地：“九爺，您這身打扮，活像從茅坑里爬出來的土地公?！?

我踹他一腳，順手把銅鏡碎片塞進袖口。昨夜地窖那套齒輪組我記熟了，戶部密室機關多半也是連環鎖，得靠反光找眼。

糞車推到戶部門口時，守衛果然攔下。

“干什么的？”領頭的刀疤臉鼻孔朝天。

“收泔水的黃老六?！蔽覊褐ぷ?，聲音像被驢踩過，“今兒個拉完最后一趟，回冷宮交差?！?

他皺眉湊近，剛要伸手搜身，我腳下一滑，故意摔了個狗啃泥。糞桶翻倒，藍火“騰”地竄起，順著地上的蚯蚓肥燒成一條蜿蜒火線，像條毒蛇直撲守衛腳邊。

“妖火！”

幾人跳腳后退，刀疤臉拔刀就砍，可那火不傷物，只繞著糞水打轉，燒出幽幽磷光。

我趁機滾進側門，貼著墻根爬進后院。糞車底下早藏了干凈布巾，抹兩把臉，抖抖衣裳，活脫脫一個勤快小太監。

戶部后堂七拐八繞，我按小豆子給的路線圖，直奔東廂密室。

門是鐵包木，鎖眼雕著蟠龍。我掏出銅鏡碎片，對著天窗斜斜一照，光斑落在門縫右側三寸——那兒有道細微劃痕，像是常被撬動。

蹲下身，從鞋底摳出半截鐵絲，輕輕一捅，咔噠，暗格彈開。

里面三本賬冊，封皮無字，但第三本邊緣沾著點蘿卜汁——我認得，那是冷宮特供的“紅心一號”，專供邊軍，味微甜，不易腐。

翻開第一頁，白紙黑字寫著：

【冷宮產出，每月三車蘿卜，運往陰山前哨。驗糧官簽收：蕭衍手諭，摻沙三成，糠秕五成，余者飼馬?！?

我指尖一抖。

往下翻，全是軍糧調撥記錄，但夾雜著大量“廢料轉運”條目，目的地竟是二皇子私宅。

正要合上，墻角蟋蟀盒突然“啪”地彈開，一道弩箭直射心口。

玉佩又燙了。

紅光一閃，箭尖撞上玉佩邊緣，竟被彈開，釘進梁柱，尾羽還在顫。

我喘口氣，把賬本塞進糞桶夾層，順手摸了摸玉佩——剛才那道紅光，絕不是反光。

密室開始冒煙，機關觸發了。我抄起糞勺往油燈上一甩，藍火順著蚯蚓肥痕跡燒向出口，濃煙滾滾，守衛在外頭喊成一片。

我從側窗翻出，剛落地，迎面撞上主簿李德全。

這老頭眼神毒，一眼盯住我領口露出的半截護腕——那是冷宮自制的牛皮甲，防糞水腐蝕用的。

“你不是黃老六?！彼[眼，“他左手缺兩指，你呢？”

我二話不說，舀起一勺摻了辣椒粉的泔水，照他臉上就是一潑。

“啊——！辣！辣瞎了！”

他捂眼慘叫，身后兩個隨從也跟著打噴嚏，鼻涕眼淚橫流。

我趁機搶過他馬韁，翻身上馬。馬鞍一顛，暗格彈開，掉出個油紙包，打開一看——二皇子私印。

“好家伙，隨身帶假印？”我冷笑，順手把印扔進路邊糞坑。

“轟隆”一聲，地陷三尺，三個追兵齊刷刷栽進去，只露個頭，像極了插在糞田里的蘿卜樁。

我騎馬沖出巷口，回頭一看，那糞坑底下竟連著暗渠，水流湍急，直通宮外。

回冷宮后，我把賬本攤在桌上，老黃死活不肯看：“我不識字！真不識！你別害我！”

“行，不識字也行?！蔽叶藖硪煌爰S水混蜂蜜，蘸著在墻上寫，“蕭衍克扣軍糧”六個大字。

野蜂聞味而來，密密麻麻聚在字上，翅膀一振，字形更清。

老黃腿軟了：“你……你連蜂都收買了？”

“蜂不收買，收買人心。”我塞給他一杯摻酒酸梅湯，“喝完告訴我，十五年前，先皇后車隊是不是也在這條道上，被人調包了軍糧？”

他猛灌兩口，舌頭一松：“……是。那年你娘剛生下你，車隊走陰山，糧車換了沙土。姜家將軍查了一年，沒結果。后來……后來你娘就病死了。”

我拳頭攥緊。

小豆子突然推門進來：“九爺，三公主的糖匣子……底兒是空的?！?

我拿過糖匣一晃，果然有響動。撬開底層，刻著微型兵法圖——正是陰山七城布防走勢。

門外馬蹄聲又起。

玄甲騎兵列陣宮門，姜昭華站在最前，手按劍柄。

我沒躲，當著她的面，從糖匣里摳出一塊糖，咬開。

糖是空心的，里面卷著紙條：【陰山七城，斷糧三日，守將欲降?！?

她盯著我，眼神銳利：“你早知道了？”

“現在才知道?！蔽野烟窃略谡菩模澳阋ノ?，我不跑。但你得先告訴我——十五年前，你爹查的那趟假糧案，最后是誰壓下的？”

她沒答，騎兵統領卻突然策馬上前：“末將請命，即刻馳援陰山！”

姜昭華沉默兩息，抬手：“回?！?

隊伍調頭疾馳，塵土飛揚。

我轉身回屋，用蘿卜汁細細擦拭玉佩。汁液滲進裂紋，忽然顯出四個小字：子禾吾兒。

再翻過來，背面嵌著一層極薄銅片，展開是幅微縮星圖，中心紅點，正對皇宮西北角——那兒是前代農具秘庫，藏著先皇親制的“萬頃犁”。

小豆子湊過來：“九爺，下一步干啥？”

我抓起五十個糞桶，挨個在桶底涂上松脂，粘上賬本復印件。

“送禮?！蔽艺f，“全城巡游，見桶就撒?！?

老黃抱著那瓶酸梅湯，嘀咕：“這玩意兒真要送給各宮娘娘？”

“當然?！蔽疫肿煲恍?，“加點糞，開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