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崖的云霧似是被崖上那抹青衫凝住了，林硯指尖懸在石案上的竹簡旁，眸光落在“昆侖”二字上時，袖角被山風輕輕掀動，帶起幾縷崖邊生的紫芝香氣。

“昆侖……”他低聲念了句，指尖碾過竹簡上因歲月久長而微卷的邊緣。這竹簡是前日自東海歸時，在一處沉水古陣中拾得的殘卷，字跡是洪荒初古時的蝌蚪文，他能識得，倒多虧了當年在混沌中隨鴻蒙紫氣一同悟得的先天道韻。殘卷上只記了三事：一是昆侖山西王母初立瑤池，二是東華帝君于東極建紫府，末了一行模糊的字，只余下“玉虛”“叩問”幾個斷片。

“先生在看什么？”

清脆的聲音撞碎了崖上的靜，林硯抬眼時，見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站在崖邊，手里挎著個竹籃，籃沿露著幾支帶著晨露的仙草。小姑娘約莫十歲年紀，粗布裙上沾著草屑，眼睛卻亮得像淬了星子，見林硯望過來，又往前挪了兩步，怯生生道：“我是山下陳家村的阿竹，昨日聽阿爹說，紫芝崖住了位仙長，便想著采些新出的凝露草來……”

林硯指尖收了道韻，竹簡自行卷好落在案上。他記得這陳家村，前日過東海時曾掠空而過，是昆侖山下數十里處一個小村落，村民多以采藥、牧牛為生，身上只有些微薄的凡塵氣息，并無修士。

“不必稱仙長。”他聲音放柔了些，山風拂過他鬢角，竟帶了絲罕見的溫和，“隨意坐吧。”

阿竹眼睛更亮了，卻沒敢坐，只將竹籃放在石案旁，踮腳看那竹簡：“先生在看昆侖的事呀？阿婆說，昆侖山上住著真神呢，能呼風喚雨，還能讓地里長麥子。”她說著，從懷里掏出個皺巴巴的野果，往林硯面前遞，“這個給先生，阿爹說這叫‘憶果’，吃了能想起忘的事。”

林硯看著那野果上還沾著泥土，指尖微動，卻沒接，只問：“你阿婆見過昆侖的真神？”

“沒有呢。”阿竹把野果放在案上，自己蹲在崖邊數云，“阿婆說她小時候，有次山崩，是個穿白衣服的姐姐救了村子，那姐姐站在云上面，頭發比雪還白。后來阿婆去問村里的老神仙，老神仙說那是昆侖瑤池的仙子。”

林硯眸光微沉。穿白衣、立云端，若真是瑤池仙子，怎會輕易涉入凡塵村落？洪荒修士，尤其昆侖一脈，自巫妖戰后便少與凡人往來，更何況是出手救一村人——除非，是那時節的事。

“老神仙？”他漫不經心般問道，指尖在石案上輕叩，“你們村里還有修士？”

“早就沒啦。”阿竹撇撇嘴，把掉在裙上的云絮拈下來，“老神仙在阿婆十五歲那年就坐化了，就埋在村東頭的老槐樹下。他死前留了句話，說‘塵緣若啟，昆侖非遙’，阿婆記了一輩子，總說等哪天真神路過，要問問這話啥意思。”

“塵緣若啟，昆侖非遙……”林硯重復著這八個字，指尖的叩擊停了。他忽然想起前日在沉水古陣中，除了這竹簡，還拾得半塊玉佩，玉佩上刻著的，正是“塵緣”二字。那玉佩的材質，倒與昆侖瑤池常見的水華玉有七分相似。

山風忽然緊了些，阿竹打了個哆嗦，抱緊了胳膊：“先生，天要黑了，我得回去啦。”她站起身，又指了指案上的憶果，“這個先生一定要吃呀，阿婆說吃了好。”

林硯點頭，看著她蹦蹦跳跳下了崖，青衫在風中輕輕晃了晃。他拿起那枚憶果，果皮觸感溫涼，竟隱隱有絲微弱的靈氣——不是先天靈氣，是……人間煙火氣。

指尖用力，憶果裂開道縫，清甜的汁水漫出來時，林硯忽然恍惚了一瞬。

像是看見漫天飛雪里，有個穿白衣的女子站在昆侖瓊華殿前，回頭時鬢邊的玉簪映著雪光，她笑著說：“林硯，你總說凡塵無味，若有朝一日，我去了凡塵，你會不會尋我？”

那聲音極輕，像風過琴弦，轉瞬便散了。

林硯猛地回神，指尖的憶果已掉在石案上，汁水濺濕了竹簡。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混沌道體自證道以來從未有過的滯澀感，竟在此刻漫了上來。

“昆侖……”他望著西方昆侖的方向，云霧翻涌間，似有仙樂隱隱傳來，又似只是山風過林的聲響。

崖下忽然傳來阿竹的喊聲：“先生！明日我再給你送新采的仙草呀！”

林硯揚聲道：“不必了。”

“為啥呀？”

他沉默了片刻，指尖拂過那半塊藏在袖中的玉佩，輕聲道：“我明日，要去昆侖走一趟。”

山風卷著他的聲音往崖下飄，阿竹的回應被云霧吞了去。紫芝崖上，青衫身影立在崖邊，望向西邊的目光里，混沌初開時便有的淡漠，悄然融了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塵緣初啟，或許從來不是誰尋誰，而是那被遺忘的過往，終要順著人間煙火，自己尋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