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駛出城區，窗外的景致逐漸由密集的樓宇變為低矮的廠房，繼而是一片片略顯荒涼的郊野。初春的北方大地尚未完全蘇醒，枯黃的草甸點綴著殘雪，枝頭只有零星倔強的芽苞，透著一股蕭瑟和冷清。

車廂內依舊是一片近乎凝固的沉默。

秦錚專注地開車，側臉線條冷硬，目光平穩地落在前方無盡延伸的公路上。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或者只是習慣于這種長時間的靜默。車內只有引擎低沉平穩的轟鳴聲，以及偶爾掠過車身的風聲。

林晚局促地坐在副駕駛座上，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目光大多時候投向窗外。陌生的景色飛速倒退，一如她無法掌控的人生。離熟悉的城市越來越遠，離未知的生活越來越近。那股巨大的迷茫和忐忑，如同車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

她不知道部隊大院是什么樣的，不知道那里的人會不會難以相處，更不知道如何扮演好“秦錚妻子”這個角色。身邊的這個男人，法律上是她的丈夫，卻比任何一個陌生人都要遙遠和難以接近。

這種對未來全然無法預知的失控感，讓她坐立難安。

似乎是為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長久沉默，也或許是出于一種基本的責任感，在經過一個路牌指示即將進入某軍事管理區范圍時，秦錚終于開口。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車廂內的寂靜，讓林晚微微驚了一下。

“快到了。”他目視前方，語氣平淡無波，像在做一個例行通報，“大院有基本的生活設施，服務社可以購買日常用品，食堂供應三餐。家屬院有統一的管理規定，作息時間，保密條例，這些以后會有人跟你詳細說明。”

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里帶著明確的警示：“記住，不該問的不同，不該去的地方不去，不該說的話不說。這里和外面不一樣。”

林晚默默地聽著，手指下意識地收緊。他的介紹簡單、直接，沒有任何溫暖的修飾，完全聚焦于規則和限制，更像是一份冷冰冰的入住須知和行為守則。這讓她更加清晰地意識到，她即將踏入的，是一個紀律嚴明、等級分明、完全不同于普通社會的世界。

“我知道了。”她低聲回應，聲音干澀。

之后，車內再度恢復了令人壓抑的沉默。

又行駛了一段距離，到了一個高速服務區。秦錚將車駛入：“休息一下，吃點東西。”

服務區的餐廳人聲嘈雜，彌漫著各種食物混合的氣味。他們選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秦錚點了兩份簡單的套餐，效率極高，沒有任何征求她意見的意思。

飯菜很快上來。賣相普通，味道更是乏善可陳，是那種標準的、量大管飽但毫無特色的高速路伙食。

林晚的是一份米飯，配菜里有一份紅燒肉。肉塊肥膩，醬色深沉，看上去燉煮了很長時間，但入口卻只覺得咸膩，肉質也有些柴，香料味浮于表面，完全沒有融入肉中。

她機械地吃著，食不知味。心里亂糟糟的，全是關于未來的不安。

然而，就在她咀嚼著那塊寡淡的紅燒肉時，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毫無征兆地襲上心頭。

她的舌尖似乎自己活了過來，異常敏銳地捕捉到了肉塊每一絲纖維的狀態——燉煮時間過長導致的干硬，纖維斷裂得毫無層次。緊接著，腦子里像被什么微弱電流輕輕刺了一下，閃過幾個極其模糊卻又異常清晰的念頭：

‘八角放早了，香氣已散盡，只留下澀苦……’

‘醬油品質次等，死咸奪味，未有回甘……’

‘火候急轉欠缺，外皮未酥而內里已干，油脂未化，膩口鎖喉……’

‘糖色炒老，微帶焦苦，敗了肉之本味……’

最后，一個清晰無比的結論莫名浮現：‘此物，徒有其形，毫無靈魂。’

“咳……”林晚被這突如其來的、極其專業的挑剔念頭驚得噎了一下，猛地咳嗽起來，臉頰漲得通紅。

“怎么了？”對面的秦錚抬起頭，眉頭微蹙，目光帶著詢問，但更多的是一種對突發狀況的本能警惕。

“沒、沒什么……”林晚連忙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壓下咳嗽和心頭的驚駭，“不小心嗆到了。”

她低下頭，不敢再看餐盤里的紅燒肉，心臟卻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剛才那是怎么回事？

那些關于火候、調料、烹飪手法的念頭，清晰得可怕，完全不像她自己能想出來的東西。她雖然會做些簡單的家常菜，但也僅僅限于煮熟、調味不出錯的程度，怎么可能如此精準又苛刻地品評一道菜？還“靈魂”？她連這個詞用在食物上都覺得別扭。

是太緊張了嗎？產生幻覺了？還是對未知生活過度焦慮導致的胡思亂想？

她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對面的秦錚。他顯然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已經繼續低頭用餐，動作迅速而規范，仿佛吃飯也只是一項需要按時完成的任務。

林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一定是錯覺。最近壓力太大，睡眠又不足，出現些奇怪的念頭也是正常的。

她不再去碰那份紅燒肉，只默默扒拉著碗里的白米飯，味同嚼蠟。

只是，心底那絲怪異的感覺，卻像一粒被無意間埋下的種子，悄無聲息地落入了意識的土壤深處，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悸動。

車窗外的景色越發荒涼，遠山呈現出冷硬的灰色輪廓。越野車駛下高速，轉入一條更顯僻靜的道路，路旁開始出現“軍事禁區”“禁止入內”的警示牌。

一種無形的、肅穆的壓力緩緩彌漫開來。

林晚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隱約可見的高墻和崗哨，將剛才服務區那片刻的詭異錯覺深深埋入心底，努力挺直了背脊，準備迎接她完全陌生的、作為軍屬的新生活。

而那聲來自未知深處的低語，仿佛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被緊張神經扭曲了的插曲，迅速湮滅在對前路的惶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