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最終通過層層崗哨，駛入一道戒備森嚴的大門。仿佛瞬間穿越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外面的喧囂和市井氣息被徹底隔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肅穆的寧靜。道路寬闊平整，兩旁是成排挺拔的白楊樹，枝椏指向天空，帶著一種整齊劃一的紀律感。偶爾有穿著軍綠色制服的軍人走過，步伐鏗鏘，身姿筆挺，即使不穿軍裝，也能從那種獨特的氣質中辨認出身份。

空氣似乎都變得更加清冽，帶著初春草木微澀的氣息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冷硬的秩序感。

林晚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連呼吸都放輕了些。那些投向越野車的目光，帶著禮貌性的好奇和審視，飛快地掠過她這個陌生的面孔。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誤入精密儀器內部的微小塵埃，與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無所適從。

秦錚的車速放緩，最終停在一排看起來有些年頭的三層蘇式紅磚樓前。樓體方正，陽臺整齊，窗戶擦得干凈透亮，樓前的小院空地被打掃得不見一片落葉，一切都透著一種簡潔、規整、甚至有些刻板的氣息。

“到了。”秦錚熄火，解開安全帶，動作干脆利落，“三樓。”

他率先下車，從后備箱提出林晚那個輕便的行李箱。林晚趕緊跟著下車，小跑著跟上他大步流星的腳步。

樓道里很安靜，墻壁下半部分刷著軍綠色的墻圍，上半部分是白色的，雖然舊，但異常干凈，沒有任何雜物堆積。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回響，更襯得四周寂靜。

三樓，左手邊。秦錚拿出鑰匙打開深綠色的鐵門。

一股清冷的、帶著淡淡灰塵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撲面而來。

林晚站在門口，有些遲疑地向內望去。

這是一個兩居室的宿舍。面積不大，陳設極其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水泥地坪，白色的墻壁沒有任何裝飾，客廳里只有一張舊的木質茶幾和兩把看起來硬邦邦的木頭椅子，角落里放著一個暖水瓶。沒有電視，沒有沙發，沒有窗簾，只有光禿禿的窗戶，讓午后的光線毫無遮擋地照進來，在地面上投下冰冷的光斑。

一切都像是臨時配置的，僅僅滿足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沒有任何屬于“家”的溫馨和煙火氣。冷硬、空曠，像是一個剛剛清空、等待入住的臨時駐地，或者一個長期無人居住、缺乏打理的樣板間。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長時間封閉后產生的、淡淡的清冷氣息。

秦錚將行李箱放在客廳中央，發出輕微的一聲響，在這過分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這是臥室。”他推開一扇門。里面只有一張光板的鐵架床，上面鋪著部隊發的那種棱角分明的綠色軍被，疊得方方正正，像一塊堅硬的豆腐塊。一個簡易的衣柜，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再無他物。

“這間你住。”他指了指對面另一間稍小一些的臥室，里面的配置一模一樣，只是床上光禿禿的，連被褥都沒有，“被褥在衣柜上層，自己鋪一下。”

他又簡單指了指廚房和衛生間的位置。廚房里只有最基礎的灶具，看起來很少開火。衛生間狹小，但異常潔凈，瓷磚白得晃眼，沒有任何多余的洗漱用品。

“水電都有。吃飯可以去食堂，位置我明天指給你。服務社在南邊那棟樓，日常用品都有賣。”他的介紹依舊簡潔高效，像是在給新兵交代注意事項，語氣里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這里是作息時間表和一些管理規定，你先看看。”

他從書桌抽屜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遞給林晚。

林晚接過那本仿佛還帶著冰冷金屬氣息的小冊子，手指微微發涼。她環顧著這個“家”，心一點點沉下去。這里比她那間破舊的出租屋還要空曠和冰冷，出租屋至少還殘留著她一點點生活的痕跡，而這里，除了冷硬的規定和家具，什么都沒有。

沒有歡迎，沒有溫暖，甚至連一點對未來生活的暗示都沒有。只是一個落腳點，一個符合規定的安置場所。

“我還有些手續要回團里處理。”秦錚看了一眼腕表，時間掐得精準，“你先自己整理一下。熟悉環境不要走遠，有事可以打這個號碼到值班室，他們會轉達。”

他報出一串數字，語速很快，顯然不指望林晚立刻記住。然后，沒有再多看她一眼，也沒有任何安慰或鼓勵的話語，轉身，開門，離開。

“砰”的一聲輕響，鐵門被從外面帶上。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得可怕。

林晚獨自站在客廳中央，聽著他那沉穩的腳步聲在樓道里逐漸遠去，最終徹底消失。一種巨大的、令人心慌的孤獨感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瞬間將她吞沒。

太安靜了。安靜到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能聽到窗外遠處隱約傳來的、陌生的訓練口號聲，能聽到隔壁輕微的水管流水聲……所有這些細微的、陌生的聲響，都在強調著她的格格不入和孤立無援。

她慢慢地走到光禿禿的窗戶前，向外望去。樓下有幾個穿著便服的婦女帶著孩子散步，她們似乎彼此熟識，低聲交談著，偶爾發出輕笑聲。她們的目光偶爾也會掃過這棟樓，但沒有人注意到三樓窗口這張茫然無措的新面孔。

這里是一個緊密的、自成一體的小社會，而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不被接納的外來者。

未來會怎么樣？她要在這個冰冷、空曠的“家”里度過怎樣的日子？那個名義上的丈夫，似乎只打算提供一間宿舍和基本生存保障，除此之外，再無交集。

迷茫和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鼻尖忍不住泛酸，眼眶發熱。

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強迫自己把那股淚意憋了回去。

哭有什么用？這里沒有人會在意她的眼淚。選擇這條路的時候，不就已經預見到可能的冰冷和孤獨了嗎？至少，這里沒有無休止的索取和逼迫，沒有令人窒息的控制和算計。

她深吸一口氣，那空氣冰冷而干燥，刺激著她的喉嚨。

轉身，看向客廳中央那個孤零零的行李箱。那是她全部的家當，也是她與過去唯一的、脆弱的連接。

她走到行李箱前，蹲下身，打開。里面是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舊衣服，幾本書，還有一個小小的、裝著母親舊照片的相框——那是她年幼時母親唯一一張帶著溫和笑容的照片，早已褪色，卻被她珍藏至今。

看著照片上模糊的笑容，她的指尖顫抖了一下，最終卻將相框扣了過去，塞進了箱子最底層。

然后，她開始一件件地拿出自己的衣服，走向那個空蕩蕩的衣柜。動作有些遲緩，卻異常堅定。

掛衣服，整理書本，鋪床……她機械地做著這一切，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仿佛只要不停下來，那種龐大的孤獨和不確定就無法徹底將她擊垮。

小小的臥室里，只有她一個人忙碌的、細微的聲響。窗外，天色漸漸暗淡下去，暮色如同灰色的紗幔，一點點籠罩了這個紀律森嚴的大院，也籠罩了這個剛剛迎來女主人、卻依舊冰冷陌生的家。

漫長的第一夜，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