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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鈴鐺的震動在掌心留下灼痕,陳默沒有松手。鐵鏈深埋井底,另一端不知通往何處,但每一次共振都讓背心符文發燙一分。他蹲在枯井邊緣,指尖順著銹跡刮過青銅殘片上的“眼須符文”,那紋路與腰間鈴鐺刻痕咬合得愈發緊密,仿佛本是一體。

身后的祠堂廢墟里,倒伏的村民開始抽搐。

不是異變,是清醒。他們睜眼,眼神渾濁,喉嚨滾動,卻發不出完整音節。一人掙扎著爬起,手掌按在自己背心,指縫滲出黑液,腥臭如腐根。那黑液滴落地面,竟使石板微微冒煙,靠近的村民腳尖一觸,頓時跪倒,眼神渙散,嘴里吐出幾個模糊音節。

陳默皺眉。母蠱已毀,操控中斷,可蠱毒仍在體內游走,且具備傳染性。

他背起林小棠,她體溫依舊偏低,嘴唇微動,卻不再吐露密語,只是無意識地重復著一個節奏——與方才鈴鐺震動的頻率一致。她額間的符文隨村民呼吸起伏,如同被某種無形之網輕輕牽引。

村中無醫,無藥,只有一間被黃符封死的屋舍,立在村尾斷墻之間。符紙陳舊,邊緣焦卷,中央繪著扭曲的“眼須”圖案,與井底鐵鏈上的如出一轍。陳默將鈴鐺貼于符面,銅紋輕震,符紙裂開一道細縫,隨即整張剝落,化為灰燼。

屋內積塵厚寸,書架傾頹,唯有一本冊子壓在石硯之下,未被蟲蛀。封皮殘破,依稀可見《南疆蠱禁錄》四字。翻開內頁,紙張脆黃,蟲洞斑駁,其中一頁卻完整保留——圖繪人體經絡,背脊中央一條紅線貫穿上下,末端匯入“眼須符文”。旁注三行小字:“背為祭門,血為引路。替身者承命,飼背者得聲。欲解其控,必采三物:月浸草、骨灰花、三更露;輔以逆誦生辰,方可斷連。”

陳默盯著那圖,背心符文突然一燙。他想起村民跪地時口中吐出的音節,正是古籍邊緣以朱砂標注的“非人真名”——與老瞎子夢中低語同源,與母親臨終呢喃同調。

這不是驅蠱,是斷名。

他將林小棠安置在屋角,用紅傘碎片圍成半圓,雖星圖已滅,但殘片仍能阻隔邪氣滲透。他取出玉佩碎屑,嵌入古籍封面凹槽,玉裂紋與書皮紋路契合,竟使一頁暗格彈出——內藏一張褪色紙人,背面寫著“林小棠”三字,生辰八字完整,墨跡未干。

他瞳孔微縮。這紙人不是舊物,是新寫的。

可誰寫的?何時寫的?

他沒時間深究。子時將近,蠱毒擴散速度加快。村民開始互相抓撓背心,皮膚破裂,黑液外溢,接觸者立即眼神呆滯,繼而跪地低語。必須盡快采藥。

月浸草生于陰濕石縫,唯枯井壁有。他割掌,血滴草根,剎那間,草莖泛出幽藍光澤,自行抽出。就在他伸手采摘時,井底傳來一聲吞咽般的悶響,鐵鏈輕晃,鈴鐺隨之震顫。

他迅速退離。

骨灰花需開于祭品埋骨之地。村外亂墳崗遍布淺坑,棺木皆空,唯有最深處一穴封土未動。他掘開泥土,挖出半具孩童骸骨,頭骨裂開,顱頂生出一朵灰白小花,花瓣如骨片疊成。他剛觸花莖,風中忽起細語,無數童聲齊喚“姐姐”,聲浪疊疊,直刺耳膜。

他強忍眩暈,采花入囊。

返村途中,林小棠在背上突然睜眼。瞳孔漆黑,無光,嘴唇開合:“別喂井……它在嘗你。”

聲音不像她。

他未答,只加快腳步。入村后,她再度昏睡,額間符文卻與村民背心同步明滅,如同共感一張無形之網。

藥材集齊,他按古籍所載,取陶罐煎藥。月浸草化水,骨灰花碾粉,三更露凝成寒霜,三者合煎,藥液呈墨黑,表面浮起一層銀光。他以符紙蘸藥,貼于村民背心,每貼一人,那人便劇烈抽搐,口中“非人真名”愈發清晰。

他開始逆誦生辰。

第一個村民,八字為“庚午年七月初三”。他從末字“三”起,逆推至“庚”,每念一字,那人背心黑液滲出愈多,口中真名漸弱。當最后一個字落,村民癱倒,清醒,茫然四顧,全無記憶。

第二個,第三個……每救一人,陳默背心符文便灼痛一次,共感中浮現零碎片段:紙人列隊,步入黑水潭;潭底銅棺微啟,內中之物百口齊開,齊誦林小棠乳名。

他繼續。

第十人時,異變突生。

所有已解蠱村民突然跪地,背心符文滲血,齊聲低誦“非人真名”。聲浪疊加,屋梁震顫,古籍在桌上自動翻頁,停在真名標注頁。那朱砂字跡開始蠕動,如活蟲爬行,重組為一句新語:“背負者,即點名者。”

陳默咬破舌尖,強壓眩暈,繼續逆誦。

林小棠在角落猛然坐起,雙眼未睜,嘴唇卻同步開合,接續他未完成的生辰逆誦。紅傘碎片微光一閃,形成薄幕,暫時隔絕聲浪侵蝕。他趁機完成最后一人施術。

聲浪驟停。

村民癱倒,呼吸微弱,意識回歸,卻無一人記得方才所為。陳默收起古籍,卻發現最后一頁邊緣多出一行新字,墨跡未干,筆跡與林小棠平日書寫一致:

“你救他們,他們就會再被寫上。”

他盯著那行字,未及細想,林小棠突然抬手,一把抓向他腰間鈴鐺。

他側身避讓,她撲空倒地,額頭撞上石角,滲出血絲。血滴落古籍,正中“眼須符文”圖案,墨跡瞬間暈開,顯露出底層文字:

“逆名可斷連,然名由背生。若背未凈,名自復歸。”

陳默閉眼,共感開啟。這一次,他主動切入村民殘余意識——不是夢境,是記憶。

他看見三十年前,村中大祭。紙人列于潭邊,每張背后寫有生辰。族長持刀,割破孩童手指,血滴紙面,紙人瞬間染紅,如吸飽血。隨后,紙人被投入潭中,沉入深處。

可那晚,有一張紙人未沉。

它浮在水面,被一只蒼白的手撈起。那手屬于一個穿紅嫁衣的女孩,左眼被黑發遮住,正低聲說:“我不叫他們寫我。”

畫面斷裂。

他睜眼,林小棠已蜷縮墻角,雙手抱頭,額間符文如蛛網蔓延,嘴唇顫抖,卻無聲。他蹲下,輕觸她肩頭,她猛地抬頭,眼神清明一瞬,低聲說:“我不是……第一個。”

話音未落,她突然抬手,指尖直指門外。

村中空地,所有村民再次跪地,手掌貼地,背心符文滲出黑液,匯成細流,流向枯井方向。他們口中不再誦真名,而是齊聲低語:

“飼背者,得聲。”

“飼背者,得聲。”

聲浪如潮,井口鐵鏈劇烈晃動,鈴鐺自行震響,與村民語調同步。

陳默站起,古籍在手中發燙。

他知道,解蠱不是終點。

只是讓被獻祭者,清醒地再被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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