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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黑水漫過門檻,順著鞋底爬升的觸感尚未褪去,陳默已抱著林小棠穿過村道。祠堂鐘聲第三次響起時(shí),他沒有回頭。那聲音不再是警告,而是催促——催他離開這個(gè)被符文與謊言編織的牢籠。

老槐樹下,那盞寫著他生辰八字的紙燈籠倒在泥里,幽綠火光未滅。他將林小棠輕輕放在樹根旁,俯身一腳踩下。火焰扭曲了一下,像被無形之手掐滅,只留下焦紙蜷縮成灰蝶。背心符文的灼燙隨之減退,仿佛某種無形的牽引被斬?cái)嗔艘唤亍?

林小棠靠在樹干上,呼吸微弱。她額間裂開的紋路仍在跳動,像是有東西在皮下掙扎。她忽然睜眼,瞳孔縮成一點(diǎn),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它說……你會回來。”

陳默蹲下,將殘銅片塞進(jìn)她掌心。銅片邊緣帶著他體溫,也帶著祠堂黑水腐蝕后的粗糙感。他盯著她:“我不回去,你也不準(zhǔn)被它拉走。”

她手指微微收緊,指甲掐進(jìn)掌心,血珠滲出,沿著銅片邊緣滑落。那一瞬,她眼底的暗光退了半寸。

他靠著樹坐下,從袖中抽出一段布條,纏住掌心傷口。血已凝成深褐色,但指尖仍有些發(fā)麻。他閉眼片刻,腦中浮現(xiàn)山洞石室里那幅星圖殘影——七顆主星偏移,三道鎖鏈斷裂,中央碑體傾斜。殘靈最后的話語在記憶里回響:“北方有碑林,藏終焉之鑰。”

他伸出手指,在泥地上緩緩畫出星軌輪廓。七點(diǎn)連成弧,指向北偏西十五度。族譜殘頁上曾提過“斷龍嶺”,說是百年前封印初立之地,此后再無人敢提。他記得父親失蹤前夜,曾用炭筆在墻上畫過相似的走向,后來被族長親手抹去。

林小棠慢慢坐直,目光落在泥地星圖上。她抬起手,指尖懸停片刻,忽然補(bǔ)上一角。那位置本是空白,可她落下的一瞬,紅傘傘尖微顫,一道極淡的虛影掠過——星圖完整了,與殘碑水膜中的軌跡完全吻合。

“是那里。”她說。

陳默看著她。她臉色蒼白,左眼仍被黑發(fā)遮著,可額間符文的裂痕已蔓延至耳際。他知道她撐得極痛,可她沒有退。

“你怕嗎?”他問。

她搖頭,又點(diǎn)頭,最后低聲說:“怕你一個(gè)人走。”

他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另一枚銅片——比殘銅稍大,邊緣刻著半圈模糊紋路,是他幼時(shí)在潭邊拾到的。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下,然后割開手掌,將血涂在銅片上,再按上她額間裂痕。

血滲入紋路,發(fā)出細(xì)微的嘶響。她身體一僵,卻沒有躲。

“你若被拉走,”他說,“我就跟著跳進(jìn)夢里。”

她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從發(fā)間扯下一根紅發(fā)。那發(fā)絲比尋常黑發(fā)更沉,泛著暗紅光澤,像是浸過血又晾干多年。她將發(fā)絲纏上殘銅片,打了個(gè)死結(jié),然后系在他右手腕上。

“你若回頭,”她說,“我就用這傘釘住你的影子。”

紅發(fā)垂落,搭在他手背。殘銅片貼著皮膚,傳來一絲涼意。

他們誰都沒再說話。這個(gè)約定沒有儀式,沒有盟誓,只有血、銅、發(fā)絲和一句話。可他們都明白,從此之后,退路已斷。

陳默站起身,將她扶起。她腳步虛浮,但他沒有背她,只是讓她扶著自己的手臂。他們并肩走向村口,腳步緩慢卻堅(jiān)定。村中紙燈籠依舊亮著,幽綠火光在風(fēng)中搖曳,可再沒人抬頭看。那些寫著生辰八字的燈,曾是庇護(hù)的象征,如今只是祭名的標(biāo)記。

他們走出村界石時(shí),天邊剛泛出灰白。遠(yuǎn)處山脊輪廓清晰,北面那道斷裂的山嶺尤為明顯——斷龍嶺。路是有的,但荒廢已久,雜草掩徑,碎石遍布。他們必須翻山,才能抵達(dá)第一站。

祠堂深處,族長牌位上方,那縷黑氣仍未散去。密室中,陳淵睜開眼,龍頭拐杖輕輕一頓。他指尖撫過牌位底座,那里有一道極細(xì)的裂痕,正滲出微量黑水。

“封印松了。”他低語。

片刻后,一名村民悄然推門而入,跪伏在地。族長未看他,只將拐杖橫在地上,劃出一道線。

“攔不住人,就毀路。”他說。

村民領(lǐng)命離去。不久后,村北山道上,幾道身影開始搬運(yùn)巨石。他們動作沉默,眼神空洞,像是被什么力量驅(qū)使著。一塊塊半人高的巖石被推上狹窄山路,堆疊成障。山風(fēng)穿過石縫,發(fā)出低沉嗚咽。

陳默與林小棠站在村口最后一塊界碑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黑水村——祠堂鐘樓靜立,紙燈籠依舊亮著,可他知道,那不是光,是火種,等著被點(diǎn)燃。

他轉(zhuǎn)回頭,邁步踏上北行之路。

林小棠跟在他身側(cè),紅傘收攏,夾在臂下。她忽然停下,抬頭望向天空。晨光中,一群飛鳥掠過山脊,忽然集體轉(zhuǎn)向,繞開斷龍嶺方向,仿佛那里有看不見的屏障。

陳默也看見了。他握緊腕上系著殘銅片的紅發(fā),繼續(xù)前行。

山道入口處,第一塊巨石已被推至路中央。石面粗糙,沾著夜露,底部壓著半截?cái)嗔训募t繩,與祠堂地上的殘段材質(zhì)相同。

林小棠伸手觸了觸石頭,指尖傳來刺骨寒意。她收回手,袖口滑落,露出掌心灰線——那線條正緩緩蠕動,朝手腕上方爬去。

陳默將她手拉下,塞進(jìn)自己袖中。

“別碰。”他說。

他們繞過巨石,繼續(xù)向前。第二塊石頭已在百步之外,斜卡在兩棵枯樹之間。再遠(yuǎn)些,第三塊、第四塊……層層疊疊,像是有人預(yù)知他們會走這條路。

林小棠突然開口:“他們知道我們要走。”

“知道。”陳默點(diǎn)頭,“但不知道我們非走不可。”

她抬頭看他,嘴角極輕微地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卻沒笑出來。

前方山路漸窄,兩側(cè)巖壁逼近,僅容一人通過。巖縫間長著幾株枯藤,藤蔓上掛著幾片殘破布條,顏色褪盡,卻依稀能看出曾是嫁衣紅。

林小棠腳步一頓。

陳默察覺,停下問:“怎么了?”

她沒答,只是盯著那布條。片刻后,她抬手,從發(fā)間又抽出一根紅發(fā),輕輕掛在藤上。

風(fēng)起,布條與紅發(fā)一同晃動。

他們穿過狹窄巖道,眼前豁然開闊。斷龍嶺的山門就在前方,兩塊巨巖對峙如門,中間小徑蜿蜒入山。晨霧未散,山體半隱半現(xiàn),像一頭沉睡的巨獸。

陳默深吸一口氣,邁步向前。

林小棠緊隨其后。

就在他們踏入山門的瞬間,林小棠突然回頭。她看見村口方向,最后一盞紙燈籠熄滅了。

她沒說話,只是抓緊了陳默的手。

陳默感覺到她手指的力度,沒有回頭,只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山霧漸濃,吞沒兩人身影。

巖道盡頭,一塊新落的巨石滾下山坡,砸在路口,激起塵土。石底壓著一只童鞋,鞋面繡字已被磨平,只剩“長命”二字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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