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宗
- 晴川山海賦上部
- 司徒不當
- 4021字
- 2025-08-22 09:00:00
在破廟外的雨幕中,一身穿綠色碎花長裙、頭戴竹篾斗笠的女子側身而立,雙手握劍,劍身雨水滴落,發出清脆聲響。
數團黑影在雨中顯形,皆著黑色緊身衣,袖口緊扣,頭戴鬼面獠牙面具。
“你已無處可逃,不如棄劍投降!”為首者聲如破鑼,“我等已包圍此處,雨天正好隱匿打斗之聲。”
“鬼溺天無惡不作,天怒人怨!”女子架起劍勢,聲音清亮,“今日我便與你們殊死一搏,縱使傾盡所有,也要除你們幾個禍害!”
“女子用的是長柄劍,少見的南方路數。”李深溥低聲分析,“服飾也非南方所有,奇怪。
她手中的長柄劍足有五尺,劍身窄而薄,在雨幕中劃出銀亮的弧線,招式大開大合,帶著北地武學的剛猛,卻又在回轉間藏著南方劍法的靈動,實屬罕見。
更奇的是她的裝束,綠色的長裙上繡著看不懂的碎花紋,腰間佩戴著牛皮護束,褲腳扎在獸皮靴里,既非南人綢緞,也非北人皮裘,倒像是從更遙遠的異域而來。
“為何要追殺一個女子?”李深溥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樸刀。
那女子已被四名鬼面獠牙者圍住,卻毫無懼色,長柄劍拄在地上,濺起的泥水打濕了袍角,聲音卻清亮如鐘:“你們這些藏頭露尾的鼠輩,殺了我友人還不夠,非要趕盡殺絕不成?”
“啊哈哈哈,有趣有趣!”廊下傳來趙無繼的笑聲,他不知何時已挪到殿門旁,手里還提著個酒壺,酒液隨著他的動作晃出幾滴。
“見了鬼溺天的人還敢叫板,這性子,我喜歡。”他放下酒壺,折扇“唰”地展開,“這姑娘,我趙無繼保定了。”
李深溥沒回頭,只是快步退到殿后的衣物晾曬處。那里還掛著他的官服,他扯過一根束帶,利落地將雙手手腕綁住,這是他慣用的手法,能讓揮刀時更穩。
接著,他解開樸刀上的粗布裹,寒光乍現,映得他眼底一片冷冽。
幾乎就在裹布落地的瞬間,院外傳來“鏘”的金鐵交鳴聲。
兩名鬼面人已率先發難,長刀一前一后橫劈而來,刀風裹挾著雨水,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
女子不慌不忙,長柄劍猛地前挑,劍尖精準地磕在第一柄刀的刀脊上,借勢向后一彈,同時手腕翻轉,劍身在第二柄刀的刀刃上劃出一串火星,硬生生將兩記攻勢都卸了去。
“有點意思。”左側的鬼面人低笑一聲,突然矮身突進,長刀貼著地面掃向女子下盤。
女子腳尖一點,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飄出數尺,避開刀鋒的同時,長柄劍自下而上挑出,劍穗上的銅鈴叮當作響,竟直逼那人咽喉。
另一名鬼面人見狀,立刻揮刀砍向女子后背,與同伴形成夾擊。
女子臨危不亂,左腳在濕滑的青石板上一旋,身體如陀螺般轉過半圈,長柄劍順勢橫掃,劍風激起一片水花。
只聽一聲,最前面那名鬼面人的咽喉已被劃開,鮮血混著雨水噴出,濺在院角的山包上,開出幾朵凄厲的紅。
那人身首異處,頭顱滾到大雄寶殿的屋頂,又被雨水沖刷著,沿著瓦當墜落,“咚”地砸進檐下的泥水里,激起一圈渾濁的漣漪。
女子將長柄劍橫在胸前,劍尖斜指地面,呼吸雖有些急促,眼神卻依舊銳利。
她看穿了對方的意圖,這是想耗盡她的體力。
果然,片刻后,左側的鬼面人突然發難,長刀直劈而下,右側的同伴立刻跟進,刀鋒如毒蛇般刺向女子腰側。
女子長劍一擰,以劍身為軸轉出個漂亮的劍花,先是格開劈來的長刀,再借著旋轉的力道回挑,逼退刺向腰側的刀鋒。
如此反復數個回合,鬼面人雖攻勢不斷,卻始終無法突破女子的防御,反而被她抓住破綻,一劍劃破了右側那人的手臂。
“找死!”后方的鬼面人見狀,突然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猛地向前一潑。
無數亮粉在雨幕中炸開,帶著刺鼻的氣味,直撲女子面門。女子躲閃不及,被亮粉濺了滿臉,頓時發出一聲痛呼,雙手下意識地捂住眼睛。
“哈哈哈,還怎么打!”鬼面人獰笑著,從腰間摸出骨哨,尖銳的哨聲穿透雨幕,院外傳來兩聲狼嚎,兩只體型碩大的惡狼竄了進來,綠幽幽的眼睛死死盯著女子,嘴角淌著涎水。
女子雙目刺痛,視線一片模糊,只能憑著聲音判斷方位,長柄劍在身前轉出個劍花,勉強護住周身。
“卑鄙小人!”女子怒喝,“有種等我沖凈雙眼,再堂堂正正打一場!”她邊說邊向后退,想找個地方暫避,卻因腳步踉蹌,撞在了大雄寶殿的殿門上。
“束手就擒吧!”領頭的鬼面人舉刀逼近,“這‘磷粉’可不是雨水能沖掉的,乖乖跟我們走,或許還能給你解藥。”
殿門被撞得松動,李深溥趁機從門后閃出,一把扶住女子的肩膀。女子驚覺有人靠近,下意識地反手一劍砍來。
李深溥躲閃不及,左臂頓時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他強忍劇痛,右手閃電般探出,死死抓住長劍的劍柄,猛地向外側一擰。女子猝不及防,手腕一麻,長柄劍竟被他硬生生奪了去。
“女俠莫怕。”李深溥喘著氣,左臂的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地,“在下臨安府縣尉李深溥,佩服女俠勇武,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在下和這位趙兄吧。”
“李縣尉這話,是想讓我袖手旁觀?”趙無繼不知何時已走到女子身邊。
李深溥將奪來的長柄劍遞給趙無繼,雙手握緊樸刀,刀尖斜指地面,一步步向鬼面人走去。
那兩只惡狼率先撲了上來,獠牙閃著寒光。李深溥不閃不避,樸刀猛地向前直刺,正中當先那只惡狼的咽喉。
他手腕一翻,樸刀順勢向下一劃,同時一腳踩住惡狼的頭顱,借著身體的重量向前拖動。只聽一聲,那惡狼竟被從頭到尾劃開了肚子,內臟混著血水淌了一地。
另一只惡狼見狀,嚇得嗚咽一聲,轉身就想逃。李深溥反手握住樸刀的長柄,將刀身當棍子使,“啪”的一聲抽在惡狼后腿上。那狼吃痛,慘叫著瘸著腿跑了。
“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敢管鬼溺天宗的事,你會死得很難看!我們的血鬼秘術能追蹤你的氣息,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都躲不過!”
“是嗎?”李深溥活動了一下手腕,樸刀在他手中轉了個圈,帶起一串水珠,“那看來,只能速戰速決了。”
話音未落,他已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樸刀在雨幕中劃出一道殘影,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第一刀橫劈而出,最前面的鬼面人甚至沒看清刀路,頭顱就已飛起,滾落在大殿旁。
剩下兩人大驚失色,剛想舉刀反抗,李深溥的第二刀已接踵而至。他手腕一翻,樸刀斜著削出,精準地劃開了右側那人的腹部。
那人慘叫一聲,捂著肚子跪倒在地,腸道混著血水從傷口涌出,很快就沒了聲息。
最后一名鬼面人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李深溥冷哼一聲,樸刀脫手飛出,如標槍般直刺而去。
樸刀穿透了那人的左肩,將他死死釘在了院墻邊的殘垣斷壁上。
雨聲淅淅瀝瀝,院內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李深溥走到被釘住的鬼面人面前,拔出腰間的短刀,面無表情地抵在他的咽喉上:“說,你們為什么要追殺這位女俠?”
那鬼面人看著滿地的尸體,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牙齒打著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無繼扶著女子走到屋檐下,用干凈的布巾幫她擦拭臉上的殘粉:“看來,得找個地方讓這位女俠好好洗洗眼睛,順便……聽聽她的故事了。”
雨還在下,大雄寶殿的銅鈴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為這場血腥的雨夜,唱著一首低沉的挽歌。
同一時刻,臨安府城內,九廂百姓皆在哀悼太上皇宮車晏駕。
各坊市的牌樓檐下自發掛上了白色素練,連最熱鬧的御街也斂了喧囂,往日里笙歌不斷的瓦舍,此刻只剩緊閉的朱門。
廂巡檢司的士兵提刀沿街巡查,今晚宵禁時辰比往日延長了兩個時辰。
城東右二廂花相坊的三元樓內,卻還透著幾分人氣。數間閣子臨窗而設,賣客女子們上妝,或撫琴,或唱曲,只是眉宇間少了往日的嬌媚,多了幾分愁緒。
“妹妹今日陪了幾桌?”張娘子對著銅鏡描眉,黛筆在眉間頓了頓。
“張姐姐見笑了,”隔壁閣子的李娘子嘆了口氣,“只陪得三兩桌,曲子也只唱了五首,賞錢才得半貫。如今夜宵禁要到,客人都忙著出坊呢。”
“唉,這日子何時是頭?”張娘子放下黛筆,指尖劃過鬢邊,“客人說宮車晏駕,不宜行樂,可咱們不賣唱,哪來活路?管他家國大事,曲子照唱,銅錢照賺才是正經。”
“姐姐說得是。”李娘子理了理水紅裙擺,“只是樓里幾十號姐妹,客少錢少,連飯都快吃不上了。旁邊還有花月樓、息云樓搶生意,咱們花相坊雖有名氣,日子也難啊。”
“不說了,妹妹還是多陪陪客,早日賺夠身價銀。”張娘子起身,珠釵在鏡中晃出細碎的光。
“姐姐說笑了,數百貫身價銀,怕是要唱到白頭。”李娘子苦笑,“不如趁現在佛寺盛行,咱倆出家脫籍算了?”
“你舍得這紅塵?”張娘子笑得花枝亂顫,“怕是舍不得那些打賞的俊俏公子吧。”
“樓上娘子,貴客等著呢!”老鴇搖著團扇上樓,嗓門穿透了雨聲,“再磨蹭,扒了你的皮!”
“來了來了!”兩人收了笑,整理好衣衫往閣子走去,佩飾叮當聲混著雨聲,在樓內輕輕回蕩。
皇城南部,鳳凰山如黛,錢塘江似練,西湖若鏡。御道以青石板鋪就,兩側禁軍甲胄鮮明,肅立如松,金盔在雨霧中偶爾閃過冷光,彰顯著皇權的威嚴。
內廷核心處,一座宮殿檐懸金鈴,門窗雕百鳥朝鳳紋樣,殿前白玉臺階被雨水洗得發亮。
寢宮西側的暖閣里,鎏金銅爐燃著西域安息香,煙氣在雕花窗欞間纏纏繞繞,帶著異香的暖意與窗外的濕冷形成兩個世界。
皇后端坐于鋪著白狐裘的紫檀木榻上,鳳冠上的九只金翟鳥隨著她的呼吸輕輕顫動。
她身著孔雀羅對襟寬袖長衫,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懷中白蛇的鱗片,目光卻落在對面的國舅李孝友身上。
“長兄。”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朝堂要職雖已在我等掌握,可前朝遺老與變法派仍在頑抗。為除心頭之患,我給你一道密令,配皇城司之力,將其一網打盡。”
“皇后放心。”李孝友躬身領命,從袖中取出兩份名冊,“臣已備妥密探回報的名單。一本是謀逆奸臣及關聯部門,另一本只得十人,卻是重中之重,當優先處置。”
皇后接過名冊,青蛇吐著信子湊近,被她輕輕按住。“長兄辦事,我向來放心。”她翻看著名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也安排了另一出好戲,且等著瞧。”
殿都知陳逵上前,從李孝友手中接過名冊,躬身行禮后轉入后殿。暖閣外很快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隨即被風雨吞沒,仿佛從未發生。
“皇后,皇城司密信。”押班張軒急匆匆闖入,將一封火漆密信呈上。
皇后放下白蛇,拆開密信,眉頭微皺:“殿內潛行者已被抓獲,卻服毒自盡了。”
此時后殿內,陳逵見四下無人,迅速取出簡易拓印工具,將名冊內容抄錄下來。
他把拓印本藏入袖中,將原冊放回原處,隨即快步趕往宮門。
在與一名內廷禁衛低聲交談幾句后,他將木盒遞給對方,兩人作禮道別。禁衛亮了亮宮廷令牌,趁著雨幕掩護,悄然將木盒送出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