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病房的玻璃窗結了層薄霜。蘇晚鏡隔著觀察窗看向里面的鄭懷古，這位考古學教授正安靜地坐在床邊，用沒插輸液針的左手翻閱病歷。他的動作太過自然，仿佛只是經歷了一場普通感冒。

“什么時候醒的？“她問值班護士。

“凌晨四點十八分。“護士翻查記錄，“監控顯示他突然坐起來，自己拔掉了胃管。“

蘇晚鏡的指尖無意識摩挲白大褂口袋里的青銅匣子。匣內絲線正在發燙，隔著布料灼燒皮膚。更奇怪的是，當她靠近病房時，左肩銀紋自動收縮，像是遇到天敵的含羞草。

“生命體征？“

“全部正常。“護士的表情像見了鬼，“事實上...太正常了。血壓血糖像二十歲運動員，連白內障都消失了。“

周臨淵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走廊轉角。今天的他偽裝成會診專家，金絲眼鏡后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縮，目光鎖定病房內的鄭教授。

“有問題？“蘇晚鏡壓低聲音。

“很大的問題。“周臨淵的喉結滾動，“他應該已經死了。“

值班臺電話突然響起。護士接聽后臉色煞白：“3床患者心臟驟停！“她沖向隔壁病房，“剛才還好好的！“

周臨淵趁機推開鄭教授的房門。老教授抬頭微笑，眼角皺紋舒展得不像七十歲老人：“蘇丫頭，長這么大了。“

這個稱呼讓蘇晚鏡后頸寒毛直豎。只有父親會這么叫她。

“鄭教授。“她保持專業微笑，“您認識我？“

“你滿月時我還抱過你。“鄭懷古的目光越過她，落在周臨淵身上，“這位是？“

“陳醫生，神經科專家。“蘇晚鏡側身擋住周臨淵的金紋，“給您做認知評估。“

鄭教授突然劇烈咳嗽。他彎腰時，病號服領口滑落，露出后頸——那里本該有的青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雙魚交錯的黥印，與蘇晚鏡在古尸腳踝見過的完全一致。

周臨淵的金箭在袖口震動。他假裝調整聽診器靠近病床，手指不經意拂過鄭教授頸側。黥印接觸金紋的剎那，鄭教授突然用古語念出串晦澀音節：

“...

...

...“

周臨淵如遭雷擊般后退。他的瞳孔瞬間擴大又收縮，頸側金紋暴起如蚯蚓，皮膚下浮現出黑色絲狀物。蘇晚鏡立刻扶住他，掌心銀紋自動延伸，形成細網暫時壓制黑絲。

“陳醫生低血糖。“她對聞聲趕來的護士解釋，“我帶他去休息室。“

鄭教授的聲音從背后幽幽傳來：“鎮魂司的咒語對守護者總是很有效，不是嗎？“

休息室門剛關上，周臨淵就癱坐在沙發上。金紋中的黑絲如活物蠕動，被他用金箭強行壓制。箭尾鈴鐺發出高頻震顫，震得休息室玻璃出現蛛網狀裂紋。

“那不是鄭懷古。“他咬牙擠出這句話，“是大司命的...首徒...“

蘇晚鏡從飲水機接水，水面映出她緊繃的臉：“什么咒語？“

“鎮魂司的'鎖靈訣'。“周臨淵的聲線不穩，“專門針對守護者的...弱點。“

走廊傳來急促腳步聲。林小滿推門而入，臉色慘白：“蘇醫生！3床患者...他...他的臉...“

太平間永遠比醫院任何地方都冷。蘇晚鏡掀開白布時，3床患者的尸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不是物理層面的溶解，而是五官逐漸模糊，像被橡皮擦去的素描。更可怕的是，融化處滲出熒藍液體，在防腐臺上形成微小鏡面。

“什么時候開始的？“

“死亡瞬間。“林小滿遞過平板電腦，監控視頻顯示患者心臟停跳后，面部立即出現液化現象，“但鄭教授病房的監控...您自己看。“

視頻中，3床患者在死亡前十分鐘，曾機械地走到鄭教授門前，將某物塞進門縫。放大畫面后，蘇晚鏡認出那是塊青銅鏡碎片——與她在地下河道見過的材質相同。

“他在收集生命力。“周臨淵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他不知何時恢復了鎮定，只是金紋顏色變暗了些，“每個靠近鄭懷古的人都會成為養料。“

蘇晚鏡突然想起什么：“查查鄭教授病床下方。“

林小滿用器械從床底勾出個銅盤，盤面刻著十二地支圖，每個方位都嵌著鏡片。其中“子“位的鏡片已經吸滿熒藍液體，正緩慢流向中央凹槽。

“這是...“

“地支盤。“周臨淵接過銅盤，“鏡奴宿主用來收集生命力的容器。“

他捏碎“子“位鏡片，熒藍液體接觸空氣立刻汽化，形成個微型漩渦。漩渦中浮現鐘樓倒影，樓頂站著白發老者，正將某物投入大鐘機械室。

“鐘樓。“蘇晚鏡與周臨淵對視，“必須去看看。“

離開前，她借口檢查鄭教授輸液，悄悄摸向枕下——指尖觸到個硬物。趁護士不注意，她迅速抽出那東西塞進口袋：是枚羊脂玉墜，父親從不離身的護身符。

玉墜內側刻著六個小字：「鏡非鏡，人非人」

正午陽光將古鐘樓影子投在廣場上。蘇晚鏡和周臨淵偽裝成維修工混入塔內。電梯早已停用，他們沿著螺旋樓梯向上攀登。每層樓的窗戶都蒙著奇異霧氣，從內看出去，整個洛城像浸泡在熒藍液體中。

“鐘樓不對勁。“蘇晚鏡停在五樓拐角，“我們爬了至少十層，按高度早該到頂了。“

周臨淵的金箭懸浮在身前，箭尾鈴鐺指向下方：“空間被扭曲了。我們現在其實是在...往下走。“

果然，樓梯扶手上的編號顯示他們正經過“B1“層。本該是地下室的位置，卻出現了向上的窗戶。蘇晚鏡試著推窗，手掌直接穿透了“玻璃“——那只是逼真的幻象。

“鏡面幻術。“周臨淵的金箭刺破幻象，露出向下的真實樓梯，“有人在鐘樓地下造了鏡像空間。“

地下室的空氣帶著墓穴般的潮濕。手電筒光束照出個圓形大廳，中央擺著十二把青銅椅，排列成鐘表刻度狀。每把椅背都刻著地支符號和姓名，椅面鋪著人皮狀物質，扶手處嵌著鏡片。

“這是...集會場所？“

周臨淵檢查最近的“寅“椅：“名字是王德海，洛城前博物館長，三年前死于腦溢血。“

蘇晚鏡走向“子“位座椅。這把椅明顯比其它新，椅背上刻的名字讓她血液凝固：「蘇晚鏡」。日期是三天后的月圓之夜，下方還有行小字：「純陰歸位，大司重生」

“他們想讓我...坐在這個位置上？“

周臨淵突然拽她后退。金箭射向“子“椅，箭尖觸及椅面的瞬間，整把椅子融化成熒藍液體，又迅速重組為人形——赫然是鄭教授的模樣。

“守鏡人。“假鄭教授的聲音帶著金屬質感，“你父親沒教過你別亂碰別人東西嗎？“

蘇晚鏡的銀紋自動防御，在身前形成光盾。假鄭教授卻只是微笑，手指輕彈，地下室墻壁突然變得透明，露出外面景象——白發老者站在鐘樓機械室，正將父親那枚懷表嵌入大鐘齒輪。

“子時三刻。“假鄭教授的身影開始透明化，“大司命大人等著你入座呢...“

周臨淵的金箭穿透幻影，釘在墻上。箭尾鈴鐺震碎墻面灰泥，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鏡片——整個地下室墻壁居然由無數青銅鏡碎片拼接而成。

“鏡中鏡的投影。“周臨淵拔出金箭，“這里只是入口，真正集會場所在...“

蘇晚鏡摸到口袋里的玉墜突然發燙。她掏出玉墜，發現它在黑暗中發出瑩瑩青光。光線投射到地面，形成箭頭指向墻角。順著指引，她在墻根發現行刻在磚縫里的血字：

「鏡非鏡，人非人。子時三刻，以心照心。」

字跡已經氧化發黑，但蘇晚鏡仍能認出——這是父親的字跡。

“我爸來過這里。“她指尖輕觸血字，“他在警告我們...“

地下室突然劇烈震動。青銅椅紛紛倒地，鏡面墻壁出現裂紋。周臨淵的金箭結成防御陣型，但裂紋中滲出的不是磚灰，而是熒藍液體。液體在空中凝聚成十二個人形，每個都長著相同的無面頭顱。

“鏡奴！“

蘇晚鏡的銀紋脫離皮膚，在掌心形成鏡盾。第一只鏡奴撲來時，鏡盾反射的光束將其蒸發。但更多鏡奴從墻壁涌出，它們不攻擊肉體，而是專門瞄準兩人的影子撕咬。

“他們在分離靈體！“周臨淵的金箭射穿三個鏡奴，但箭尾鈴鐺突然啞火，“晚鏡！用玉墜！“

蘇晚鏡將玉墜按在左肩疤痕上。銀紋與青光交融，迸發出刺目光芒。光線所過之處，鏡奴如雪消融。趁此機會，兩人沖向樓梯，卻發現來路已經變成鏡面死胡同。

“閉眼！“周臨淵突然捂住她眼睛，“別看鏡子！“

但為時已晚。蘇晚鏡已經在鏡中看到了“自己“——那是個穿銀甲的古裝女子，正將劍刺入周臨淵前世的心臟。而鏡中周臨淵的表情不是痛苦，而是解脫。

“這是...“

“鏡中鏡的謊言。“周臨淵的金箭擊碎鏡面，“它專門映出你最恐懼的記憶。“

碎鏡中又浮現新畫面：現代實驗室里，穿白大褂的周臨淵將針管刺向昏迷的蘇晚鏡脖頸。這次畫面更加清晰，能看清針管內是熒藍液體。

“不是真的！“周臨淵的聲音罕見地慌亂，“那是...“

地下室突然亮如白晝。所有鏡面同時映出白發老者的臉，他的金銀鱗片在強光下如同活物：“時間到了，孩子們。“

十二把青銅椅突然立起，椅背地支符號亮起血光。“子“椅上的蘇晚鏡名字開始融化，重組為另一個名字：「鄭懷古」

“驚喜嗎？“老者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你以為鄭教授是誰？“

墻壁鏡面映出新畫面：三十年前的考古現場，年輕的鄭懷古正將某物塞入自己眼眶——那是半片青銅鏡。鏡片入眼的瞬間，他的右眼變成鏡面，脖頸浮現出與老者相同的金銀鱗片。

“大司命首徒方無涯。“周臨淵的金箭全部出鞘，“他附在鄭懷古身上三十年...“

老者——或者說方無涯——的影像開始扭曲：“子時三刻，守鏡人必須入座。否則...“畫面切換成父親蘇明遠被困鏡中的景象，“...他就永遠留在鏡中世界。“

威脅剛落，地下室突然塌陷。不是物理層面的崩塌，而是空間本身的扭曲。蘇晚鏡感到自己被拉向“子“椅，仿佛有無數雙手在拽她入座。周臨淵的金箭織成光網阻攔，但網線一根接一根斷裂。

“晚鏡！玉墜！“

蘇晚鏡將玉墜拍在“子“椅椅背。青光炸裂，椅背上她的名字瞬間灰飛煙滅。坍塌暫停了，但代價是玉墜化為齏粉。兩人趁機沖向突然出現的出口，身后傳來方無涯的怒吼：

“跑吧！月圓之夜，十二鏡奴齊聚，看你能護她到幾時！“

沖出鐘樓的瞬間，外界陽光刺得眼睛生疼。蘇晚鏡癱坐在廣場長椅上，發現掌心全是血——不知何時，指甲已經深深掐入肉中。

“他拿我爸威脅我...“

周臨淵沉默地遞來手帕。他的金紋黯淡了許多，顯然剛才的惡戰消耗巨大：“方無涯的弱點在右眼。那半片青銅鏡是他與現實的連接點。“

蘇晚鏡想起監控里鄭懷古塞鏡片的畫面：“所以鄭教授其實已經...“

“死了三十年。一直是方無涯在操控。“周臨淵望向鐘樓頂層，“他在準備某種儀式，需要十二個特定人選坐在那些椅子上。“

“為什么改成了鄭懷古的名字？“

“因為...“周臨淵突然咳嗽，嘴角溢出一絲金血，“...他發現你有了守護印。不再是最初的'純陰之體'了。“

蘇晚鏡摸向左肩疤痕。這個被誤認為傷痕的印記，此刻成了她的護身符。但父親還在鏡中世界，而三天后的月圓之夜正在逼近。

“我們得找到方無涯的藏身處。“她站起身，“他肯定在收集更多...“

手機突然震動。林小滿發來緊急消息：【鄭教授再次昏迷！但病床下發現了這個...】

附圖中是個青銅匣子，與蘇晚鏡手中的一模一樣，只是體積更大。匣蓋微啟，露出里面纏繞的青銅絲線——這些絲線正自行編織成古鐘樓的立體圖，樓頂標著紅點，旁邊刻著：

「子時三刻，以心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