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死寂無聲。

只有那行猙獰的血字，在每一塊被劫持的屏幕上無聲地燃燒，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紅光映在一張張慘白或驚駭的臉上，將人類最原始的恐懼暴露無遺。空氣凝固了，先前擠破頭想要挖出大新聞的記者們，此刻像被凍住的魚，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血字仿佛帶有溫度，灼燙著每個人的視網膜。

“你們封禁的不是外掛，是你們搖搖欲墜的公平。”

沈燼站在紅光的中心，面無表情。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屏幕，只是微微側著頭，像是在傾聽遠方總部大廈傳來的、常人根本無法聽見的、更加混亂的警報交響。他眼底那點剛剛燃起的幽暗火星，迅速隱沒，重新被深不見底的冰封取代，甚至比之前更冷，更硬。

突然，所有血字屏幕猛地一黑！

緊接著，網絡信號恢復的微弱提示音此起彼伏地響起。腕表、平板、甚至某個記者藏在口袋里的備用通訊器，屏幕都恢復了正常，仿佛剛才那駭人的一幕只是集體幻覺。

但彌漫在空氣中的驚悚和寒意，真實得刺骨。

“剛…剛才那是什么？”“黑客攻擊？”“是針對聯盟的？和‘幽影’有關？！”“快！快拍下來！發回去！”

短暫的死寂后是更瘋狂的爆發。記者們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瞬間找回職業本能，更加瘋狂地將鏡頭和話筒對準沈燼，問題如同子彈般傾瀉而出，試圖從他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沈燼卻像是完全屏蔽了這一切。他彎腰，撿起地上染血的面罩，用手指慢慢抹去上面的灰塵和血跡，動作從容得近乎殘忍。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獨特、節奏分明的腳步聲，清晰地從甬道另一端傳來。

嗒。嗒。嗒。

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和絕對的精準，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跳的間隙，奇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記者們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嘈雜聲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甬道昏暗的光線下，一個高挑纖細的身影緩緩走近。

她穿著一身剪裁極其利落的聯盟高級技術官制服，深藍近黑的底色，銀白色的鑲邊和徽記一絲不茍，仿佛她這個人就是由尺規刻畫出來的。及肩的短發打理得毫無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張極為清麗卻冷若冰霜的臉。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智能眼鏡，鏡片上數據流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無聲閃爍。

她懷里抱著一個銀白色的金屬檔案板，右手手指正無意識地在板側輕輕敲擊，帶著某種特定的、令人不安的韻律。

所有認識這張臉的人，瞳孔都猛地收縮了一下。

林璇。

全息格斗聯賽技術仲裁委員會最年輕的副主席，有史以來最頂尖的斗魂系統架構師之一，公認的、聯盟未來的技術核心。代號——“尺規”。

她怎么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這種骯臟、混亂、見不得光的地下拳場？

記者們的鏡頭下意識地從沈燼身上移開，貪婪地對準了這位突然降臨的、代表著絕對權威和尖端技術的聯盟新貴。大新聞！今晚的爆點一個接一個！

林璇無視了所有鏡頭和目光，她的腳步在更衣室門口停下。智能眼鏡后的目光，冰冷得像手術刀，精準地剖開混亂的人群，直直落在沈燼身上。

那目光里沒有任何久別重逢的波動，沒有驚訝，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審視。只有一種純粹的、非人的、儀器掃描般的冷靜。

沈燼擦拭面罩的動作停住了。他緩緩直起身。

隔著擁擠的人群，隔著彌漫的汗臭和血腥氣，隔著三年無法跨越的時光和那道鮮血淋漓的封殺令，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沒有言語。

更衣室內的空氣仿佛被抽干，壓強低得讓人窒息。

一個資歷較老的記者壯著膽子，擠上前試圖提問：“林首席！您是為了剛才的網絡入侵事件而來嗎？聯盟是否已經掌握了‘幽影’選手違規使用斗魂的證據？這次事件是否與三年前的‘燼’案有關聯？”

林璇像是根本沒聽到。她的目光依舊鎖死在沈燼臉上，然后，她抬起右手。

那是一只極其漂亮的手，指節分明，白皙修長，此刻卻透著機械般的冰冷。她的指尖在腕部一個極不起眼的銀色手環上輕輕一點。

嗡——

一道淡藍色的全息光束瞬間從手環投射而出，在她面前展開，形成一個不斷旋轉、結構復雜的聯盟徽記，徽記下方，是一行清晰冷硬的授權碼和逮捕令文。

她的聲音響起，音色清冽，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每個字都像冰珠砸落在金屬板上，清晰地在死寂的更衣室里回蕩：

“聯盟技術仲裁委員會第七號緊急授權令。”“代號‘幽影’，現懷疑你與三年前‘沈燼’違規案及剛才發生的重大網絡安全事故直接關聯。”“依據《斗魂競技安全法案》第11條第3款，我，林璇，授權執行現場拘捕及系統檢測。”“請放棄無謂抵抗，配合調查。”

每一個字落下，都像一錘重擊，砸在所有人心上。

拘捕！林璇親自來拘捕“幽影”！而且直接關聯了三年前的舊案和剛才的血字入侵！

記者們徹底瘋了，閃光燈幾乎連成一片白光。

沈燼看著那冰冷的全息逮捕令，看著后面那張更加冰冷的臉。他忽然又笑了一下，比剛才面對記者時更淡，更模糊，幾乎看不清弧度。那笑容里沒有溫度，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了然。

他隨手將那塊染血的面罩扔在旁邊的凳子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然后，他朝著林璇的方向，非常非常配合地，慢慢抬起了自己的雙手。

手腕并攏，是一個無聲的、等待鐐銬的姿態。

他的目光穿過閃爍的鏡頭和混亂的人群，依舊看著林璇，聲音不大，卻帶著某種奇異的穿透力，甚至比剛才說“野路子”時，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什么東西。

“等了三年，”他輕輕說，不知道是對她，還是對自己，抑或是對那無形的龐大聯盟，“就等來這個？”

林璇鏡片后的目光似乎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數據流在她鏡片上瘋狂加速。

她邁步，穿過自動分開的人群，走向沈燼。她從腰間取下一副泛著幽藍光澤的特制抑制手銬，那手銬表面流動著細微的能量紋路，專門針對高強度斗魂使用者。

冰冷的金屬，緩緩逼近沈燼的手腕。

整個空間只剩下閃光燈瘋狂的咔嚓聲，和那副手銬能量流動時發出的、幾乎低不可聞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