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破空的銳響擦著耳畔掠過,釘在窗欞上,尾羽兀自震顫。
宋姀只覺右肩一陣灼熱的劇痛,力道將她狠狠往前推了一把。
她悶哼著翻身落地,箭羽穿透衣料的地方已洇開大片暗紅。血珠順著手臂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綻開點點腥紅。
她咬著牙不敢停,借著回廊梁柱的掩護,拐進西側的夾道。
“往那邊追!”身后傳來李懷瑾的聲音,比昨夜的暴怒更沉,像壓著驚雷,“都給我看清楚了,傷她分毫,提頭來見!”
宋姀拐過抄手游廊,肩頭的箭尾隨著跑動不斷撞擊皮肉,痛得她眼前發黑。
她瞥見假山后有片茂密的芭蕉林,忙矮身鉆進去,葉片上的晨露打濕了她的發鬢,混著血珠滑進衣領,涼得刺骨。
腳步聲從廊下追過,帶著侍衛們的甲胄摩擦聲。
她屏住呼吸,聽見李懷瑾親自帶隊的動靜。
他的鞋履踏在青石板上,聲線不高,卻字字清晰:“搜仔細些,她肩膀中了箭,跑不遠。”
這狗東西。宋姀攥緊了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順著芭蕉林往西北角挪,憑著來之前對侯府的了解,記得那里曾有處廢棄的暖閣,是當年修建時多出來的邊角,尋常人不會去。
果然,一路避開幾隊巡邏的侍衛,那座爬滿藤蔓的暖閣就在眼前。
她推開門,灰塵嗆得她咳嗽,忙掩住嘴躲進去,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來,才敢低頭看肩頭的傷。
箭桿大半沒入皮肉,血已經浸透了半件衣襟,一動便是鉆心的疼。
白日里,侯府像被翻了過來。
宋姀躲在暖閣的暗格里,聽著外面侍衛們的腳步聲來來去去。偶爾還能聽見李懷瑾的聲音,從最初的沉怒漸漸變得發啞,像被什么東西磨過。
“再去東邊的梅林看看……”
“把那片竹林圍起來,一只鳥都別放出去。”
她縮在暗格里,用碎瓷片小心翼翼地撬開箭桿周圍的皮肉,痛得渾身發抖,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血止不住地流,她只能撕下裙擺緊緊裹住傷口,任由眩暈感一波波襲來。
這一躲,便是整整一日。
直到暮色四合,侯府的搜查聲漸漸稀落,宋姀才敢從暖閣里出來。
肩頭的傷讓她左臂幾乎抬不起來,她辨了辨方向,借著夜色往侯府最邊緣的角門摸去。
那里靠近后山,守衛該是最松的。
可剛繞過月洞門,便見前方影影綽綽立著數人,為首那道月白身影在夜色里格外刺眼。
李懷瑾竟親自守在這里。
宋姀心頭一緊,轉身就往相反方向跑。
身后傳來他的聲音,帶著種近乎偏執的平靜:“小昭,別跑了。”
她不敢停,拼著最后力氣沖進一片松林。
松針掃過傷口,疼得她幾乎栽倒。不知跑了多久,腳下忽然踏上松軟的泥土。
眼前竟出現一座小小的山神廟,廟門虛掩著,里面黑黢黢的,只有供桌上殘燭的微光。
她跌跌撞撞沖進去,反手掩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終于脫力地閉上眼。
而另一邊,侯府正堂的偏院里,火把將地面照得慘白。
李懷瑾坐在廊下的太師椅上,烏發散著,眼底的紅比燭火更艷。
被他喚來的侍衛們跪在地上,頭埋得極低,其中兩人衣甲上還沾著干涸的血跡----正是今日放箭的弓箭手。
“侯爺……”為首的侍衛顫聲開口,“屬下們是情急之下……”
“情急?”李懷瑾笑了一聲,聲音輕得像嘆息,指尖卻無意識地絞著袖口的銀線,“本侯說了,傷她一根頭發,便拆了你們的骨頭。如今她肩上中了箭,你們說,該怎么罰?”
跪在最前的弓箭手猛地叩首,額頭撞在青石板上:“屬下愿領死!”
“死?”李懷瑾緩緩抬眼,目光掃過兩人,帶著種病態的溫柔,“死了多便宜你們。”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厲,“拖下去,棍責二十。記住了,打在背上,不許打死,讓他好好嘗嘗,傷了本侯的人,是什么滋味。”
侍衛們不敢多言,慌忙將兩人拖下去。
棍聲很快在院子里響起,沉悶而規律,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李懷瑾端起桌上的茶,卻沒喝,只盯著杯中晃動的影子。茶水映出他眼底的偏執,像淬了毒的火焰。
“繼續搜。”他忽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找回來。”
夜風吹過廊下的燈籠,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纏在滿地晃動的火光里,像一張永遠掙不脫的網。
山神廟里靜得能聽見燭花爆開的輕響,宋姀靠在門板上,肩頭的傷在陰冷的空氣里隱隱作痛。
迷迷糊糊間,似有嗚咽聲從供桌后傳來,細細碎碎的,像山澗里被石頭纏住的水流。
她猛地清醒過來,屏住呼吸往深處挪了挪。
廟不大,借著供桌上那點殘燭的光,能看見神像前跪著個穿華麗襦裙的女子,背影纖細,正埋著頭,肩膀一抽一抽地動。
“……神明在上,”女子的聲音帶著哭腔,混著香灰的氣息飄過來,“您說,這世間的情字,怎么就這么苦?”
宋姀藏在香案側面的陰影里,指尖攥緊了裹傷的布帶。那聲音很輕,卻字字泣血。
“我與他相識在桃花樹下,他說要考功名,說等他金榜題名,便八抬大轎娶我回家……”女子忽然哽咽起來,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可我爹爹說他是寒門子,配不上相府千金,竟、竟讓人活活打死了他……”
供桌后的燭火跳了跳,將她散落的發絲照得發白。“他們把他的尸身扔去亂葬崗,連塊像樣的棺木都沒有……我偷偷去看,他手里還攥著我送他的那支竹笛,竹笛上刻著的我的名字字,都被血浸透了……”
宋姀的心猛地一沉。相府千金?難道是當朝宰相家的小姐?
“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女子緩緩直起身,抬手撫上自己的心口,聲音輕得像嘆息,“方才在來的路上,我已經吞了鶴頂紅。神明啊,您若有靈,就帶我去地府找他吧,哪怕做對鬼夫妻,也好過在這人間孤零零的……”
“不可!”宋姀再也忍不住,猛地從陰影里站了出來。
服毒?這女子竟要尋死!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廟里回蕩,那女子驚得猛地回頭。
四目相對的剎那,宋姀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燭火恰好落在女子臉上,眉如遠黛,眸若秋水,鼻梁挺直,唇瓣是失血的蒼白……那張臉,竟與自己長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