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那撕裂般的劇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陣陣沉悶的鈍痛，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悸動，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漣漪久久不散。

我捂著心口，弓著背大口喘息，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滾燙的T恤領口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操場的喧囂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歡呼聲、哨聲都變得模糊而遙遠，整個世界只剩下意識深處回蕩的那幾個冰冷字眼，帶著古老的回響：

“......書、攤、東、墻......”

是它！那個盤踞在我體內的古老存在——“燭陰”！

它醒了？它在指引我？

這突如其來的回應非但沒有帶來半分希望，反而讓我感到一種更深的寒意，仿佛被某種無形之物操控的木偶，線繩就攥在未知的黑暗里。

它到底是什么？為什么要幫我？或者說，這“幫助”的背后，藏著怎樣的目的？

但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

城南書店的沖天火光、店主離奇失蹤的消息、化為灰燼的古籍......周宇桌肚里那本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血月之書......還有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倒計時，冰冷地在耳邊回響——“還有六天”！

恐懼像粗壯的冰冷藤蔓，狠狠勒緊了我的喉嚨，窒息感讓我幾乎喘不過氣，眼前陣陣發黑。

我必須抓住這根“燭陰”拋出的救命稻草，哪怕它的另一端可能連著萬丈深淵。

博古齋！東墻！

我猛地直起身，胸腔里的心臟還在狂跳，眼神卻已被孤注一擲的決絕填滿。

我飛快環顧四周，確認操場的人群中沒有周宇那副黑框眼鏡后的冰冷注視，沒有任何異常的身影后，立刻轉身，朝著校門方向狂奔而去。

我必須趕在一切痕跡被徹底抹除之前，趕在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東西”之前。

城南老街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即使隔著一個街區，那混合著焚燒物的氣息也能鉆入鼻腔，帶著令人不安的焦灼感。

消防警戒線像一條黃色的毒蛇，將博古齋所在的整排老式騎樓圍了起來，隔離帶在午后的風里微微飄蕩，劃出危險的界限。

圍觀的人群尚未完全散去，三三兩兩地聚在警戒線外，議論聲嗡嗡作響，夾雜著惋惜的嘆息和驚疑的私語。

“哎喲，真是造孽啊，王老板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遭了這禍......”

“說是電路老化短路？我看懸，這火燒得也太邪乎了，專燒書似的......”

“可不是嘛，聽最早來的消防員說，好些個書架燒得只?；伊?，可旁邊的木頭柱子都沒怎么著，邪門得很......”

“噓......小聲點！別瞎說！小心惹上什么不干凈的......”

我擠在人群邊緣，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

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慘烈。

博古齋那原本古色古香的木質門臉，此刻已化為焦黑的殘骸，門板燒得蜷曲變形，像被揉皺的紙團。黑洞洞的窗口敞開著，像被挖掉眼珠的眼眶，猙獰地對著灰蒙蒙的天空。斑駁的墻壁被濃煙熏得黢黑，大片墻皮剝落，露出里面焦黑的磚塊，仿佛老人臉上潰爛的傷口。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氣味，混合著紙張燃燒后的灰燼味、燒焦木頭的焦糊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硫磺的怪異甜腥味，刺得鼻腔生疼。

東墻......東墻在哪里？

我焦急地踮起腳尖，辨認著方位。

博古齋位于一排騎樓的中間位置，左邊是一家關著門的裁縫鋪，右邊則是一家卷簾門緊閉的雜貨鋪。它的“東墻”......就是與右邊那家雜貨鋪共享的墻壁！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堵墻被熏得漆黑一片，靠近書店的部分更是被大火反復舔舐過，墻體開裂，布滿了蛛網般的縫隙，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灰燼和燒融后凝固的塑料殘骸，根本看不出任何異樣。

警戒線就攔在騎樓走廊的入口處，里面是消防員留下的雜亂腳印、散落的水帶和滅火后的大片水漬，反射著刺眼的陽光。

“喂！那個女學生！別靠近警戒線！里面危險！”一個穿著反光背心的輔警注意到我探頭探腦的樣子，立刻皺著眉出聲呵斥，手里的橡膠棍在掌心敲了敲。

怎么辦？硬闖肯定不行，只會被攔下來，甚至可能引來更多麻煩。

但“燭陰”的指引絕不會錯。

東墻......墻上能有什么？難道是藏在磚塊后面的東西？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書包帶，裝作看熱鬧的樣子，沿著警戒線外圍慢慢移動，目光如同探照燈般一寸寸掃過那面焦黑的東墻。

墻體很高，靠近屋頂的部分尤其焦黑破損，木梁燒斷后耷拉下來，像懸著的枯骨。

視線緩緩下移，掠過開裂的磚縫，燒融變形的窗框痕跡，堆積的灰燼......突然，我的視線定格在靠近墻根、一個被半截燒塌的書架殘骸和一堆黑乎乎垃圾掩蓋的角落。

那里的墻體似乎......不太一樣？

在厚厚的煙灰覆蓋下，墻根處有一小塊區域的磚石顏色比其他地方略深，而且......隱約透出一種金屬的、暗沉的質感。不像是粗糙的磚塊，更像是什么東西被刻意嵌在墻里，邊緣與磚石嚴絲合縫。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呼吸都停滯了。

就是那里！

“燭陰”指引的“東墻”，指的很可能就是墻根這塊特殊的地方。

機會稍縱即逝！

趁著那名輔警轉頭去驅趕另一個試圖越過警戒線拍照的路人時，我深吸一口氣，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猛地一彎腰，像一只受驚的貓，身體壓低到極限，從警戒線下方的空隙里鉆了進去。

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帶起的風卷動了地上的灰燼。

“喂！站??！你干什么！回來！”輔警的怒吼聲在身后炸響，帶著明顯的怒意。

我充耳不聞，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幾步就沖到了那堆燒塌的書架殘骸旁。

濃烈的焦糊味和灰塵嗆得我幾乎窒息，忍不住咳嗽起來。但我顧不上臟污，更顧不上那些可能還帶著溫度的灼熱余燼，雙手并用，奮力扒開覆蓋在上面的焦黑木條、斷裂的書頁和濕漉漉的灰燼垃圾。指尖被尖銳的木刺扎破，滲出血珠，我卻毫無知覺。

冰冷！指尖觸碰到的東西異常冰冷！與周圍還帶著余熱的灰燼形成鮮明對比，一股寒氣順著指尖直竄進手臂。

我心中一喜，用力一摳。

一塊巴掌大小、邊緣并不規則、沉甸甸的金屬片被我從墻根的縫隙里摳了出來。

入手冰涼刺骨，仿佛握著一塊萬年寒冰，凍得指尖發麻。

金屬片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煙灰和粘稠的焦油，看不清具體模樣，但那種沉甸甸的、非比尋常的質感，以及它與墻體結合處那異常光滑、絕非自然形成的嵌合痕跡，都昭示著它的不尋常。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輔警的腳步聲和怒吼聲迅速逼近，地面都仿佛在震動。

我來不及細看，將那塊冰冷的金屬片緊緊攥在手心，飛快塞進外套的內袋里。

刺骨的寒意隔著薄薄的布料瞬間滲透進來，凍得我胸口一激靈，仿佛貼上了一塊冰坨，連心臟的跳動都似乎慢了半拍。

我轉身就跑！

用盡全身力氣沖出警戒線，撞開幾個驚愕的路人，頭也不回地扎進旁邊一條狹窄幽深的老巷子。

身后傳來輔警氣急敗壞的喊叫和追趕的腳步聲，但我不敢有絲毫停留，像一只受驚的鹿，在老城迷宮般交錯的小巷里拼命穿梭。

腳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好幾次差點絆倒，我卻連低頭看路的時間都沒有。

左拐，右拐，再左拐......穿過掛滿晾曬衣物的窄巷，繞過堆放雜物的拐角，直到身后的喊叫聲徹底消失在錯綜復雜的巷弄里，肺里的空氣像火燒一樣疼，喉嚨干澀得冒煙，我才背靠著一堵長滿青苔的潮濕墻壁，雙腿一軟癱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暫時......安全了？

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我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從內袋里掏出那塊“撿”來的金屬片。顧不上上面的煙灰和油污，用衣服袖子用力擦拭著表面。

暗沉的、接近黑色的金屬底色逐漸顯露出來，帶著一種歷經歲月侵蝕的磨砂質感，摸上去卻異常光滑。

金屬片邊緣很不規則，像是從某種更大的物件上碎裂下來的一角，斷面還殘留著細微的鋸齒狀痕跡。

而最讓我瞳孔驟縮、呼吸驟停的是，在金屬片的中央，清晰地刻著一個圖案。

那是一個扭曲的、由圓弧和芒刺構成的符號。

雖然只有核心的一部分，邊緣斷裂殘缺，但那獨特的扭曲弧度、那深邃的、仿佛用暗紅顏料填充過（如今已氧化發黑）的中心點——正是血月符號的殘片！

找到了！

雖然只是殘缺的一部分，但這絕對是與周宇那本書、與博古齋火災、與那個神秘“夜雨探書人”息息相關的關鍵物證。

一絲微弱的、難以抑制的激動剛剛在心底升起，就被一股更強烈的、源自金屬片本身的寒意瞬間凍結。

這寒意不僅僅作用于肉體，更像是一種精神層面的冰冷輻射，順著指尖蔓延至全身，讓我握著金屬片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連帶著牙齒都忍不住打顫。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我胸口那沉寂了片刻的隱痛，毫無征兆地再次爆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尖銳。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心臟深處瘋狂地撞擊、撕扯，疼得我眼前發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呃?。　蔽彝纯嗟仳榭s起來，身體弓成一只蝦米，手中的金屬殘片差點脫手掉落在地。

而這一次，伴隨劇痛而來的，不再是清晰的意念，而是一股強烈的、冰冷的、充滿極致警告意味的悸動。

仿佛“燭陰”在我靈魂深處拼命嘶吼示警！

幾乎在同一瞬間——

我背靠著的、那堵長滿濕滑青苔的老巷墻壁，其上的陰影毫無征兆地蠕動起來。

那并非陽光移動產生的光影變化，而是實實在在的、如同粘稠墨汁般的陰影，從磚縫間、從青苔下汩汩滲出。它們迅速匯聚、扭曲、拉伸，在我背后的墻壁上，凝聚成一個模糊而巨大的人形輪廓，邊緣還在不斷波動、流淌，像活物的皮膚。

一股比金屬片本身更加濃郁百倍的冰冷腥風瞬間充斥了整個狹窄的巷子！

那氣味混雜著腐爛淤泥的惡臭、生銹鐵器的金屬味，還有一絲令人作嘔的尸骸腐爛氣息，熏得我幾欲作嘔，呼吸都變得困難。

巷口處，原本正常的光線驟然黯淡下來，仿佛被一塊無形的幕布徹底遮擋，只剩下昏沉沉的、如同黃昏的微光。

一陣若有若無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的“咯吱......咯吱......”聲，由遠及近，從巷子的兩端幽幽傳來，帶著令人牙酸的僵硬感。

我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身體僵硬得如同石塊，在極度的恐懼中，極其緩慢地、一寸一寸地轉過頭。

墻壁上，那蠕動的巨大陰影輪廓，正緩緩地“抬起”它那沒有五官的“頭”，一道冰冷、粘稠、充滿了非人惡意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水，牢牢鎖定了我，以及我手中那塊散發著微弱寒氣的血月金屬殘片。

巷子兩端，光線扭曲的黑暗中，似乎有不止一道扭曲的、如同提線木偶般僵硬的白影，正搖搖晃晃地、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

她們的裙擺拖在地上，發出“沙沙”的摩擦聲，長發遮住了臉，卻能感覺到那無形的注視。

腹背受敵！

真正的百鬼圍獵，竟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無人知曉的陰暗老巷中，猝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