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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樟木余韻

第二章樟木余韻

林野回到城里的公寓時,已是傍晚七點。玄關的感應燈應聲亮起,暖黃的光落在行李箱滾輪沾著的南城泥漬上,那是青石板巷特有的濕潤土色,還裹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樟木香氣——是從母親的筆記本夾層和懷表鏈縫里帶回來的,像一層輕薄的霧,悄悄漫進了這間空置了一周的屋子。

他把行李箱推到墻角,彎腰換鞋時,指腹無意間蹭過鞋架上的舊帆布鞋。那是去年在南城買的,鞋底還留著老樟樹根系凸起的壓痕,當時老陳笑著說“這鞋能幫你記著巷子的路”,現在想來,倒像是某種預言。林野直起身,目光落在茶幾上——離開前特意放在這兒的懷表和筆記本還在,陽光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在筆記本封皮“蘇晚”兩個字上投下細細的光斑,墨跡被曬得微微發脆,卻比初見時更顯清晰。

他去廚房倒了杯溫水,玻璃杯壁很快凝起水珠。回來坐下時,指尖無意間碰翻了筆記本,一張折疊整齊的復印件從頁縫里滑出來,落在地毯上。那是李警官特意給他留的證據副本,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走私團伙的交易信息,邊角還留著警方標注的紅筆痕跡。林野彎腰去撿,目光忽然頓在復印件右下角——那里有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鉛筆印記,是個“梅”字,筆畫歪扭,像是匆忙間寫上去的。

這個標記……他好像在哪見過。

林野捏著復印件坐在地毯上,指尖反復摩挲那個“梅”字。記憶里閃過母親臨終前的模樣,她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手腕,嘴里反復念叨著“梅……小心梅……”,當時他只當是母親意識模糊的胡話,現在想來,或許另有深意。

正出神時,手機在茶幾上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著“陳叔”兩個字。林野趕緊接起,老陳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南城傍晚特有的潮濕暖意:“小野,到家沒?剛整理院子的時候,在老樟樹根底下挖著個東西,你瞧瞧是不是你媽當年留下的。”

“挖著東西?”林野心里一緊,“什么樣子的?”

“是個樟木盒子,不大,也就巴掌寬,盒蓋上刻著梅花,跟你那懷表上的花紋差不離。”老陳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摩挲盒子表面,“我沒敢打開,想著這東西指定跟你媽有關,要么我給你寄過去?”

“不用寄,陳叔。”林野幾乎是立刻開口,“我這周末就回南城,親自去看。”他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用力,樟木盒子、梅花紋、還有那個“梅”字標記,像三顆散落的珠子,突然有了串聯起來的跡象。掛了電話,林野立刻翻開母親的筆記本,指尖在泛黃的紙頁上快速滑動,直到翻到2005年的那一頁——那是母親帶著他離開南城的前一個月。

“今日將‘梅盒’埋于樟樹下,內有與阿陳相關之物,待他日若有機會,再取出歸還。”字跡比其他頁更用力,鋼筆尖甚至劃破了紙頁,可見當時母親寫這些字時,心情定是極不平靜。林野盯著“梅盒”兩個字,心跳忽然加快——老陳挖出來的,應該就是這個盒子。

可“與阿陳相關之物”是什么?他想起照片里老陳看母親的眼神,想起老陳守在青石板巷十七號十幾年,想起那天在院子里老陳說起母親時發紅的眼眶,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或許老陳對母親的感情,從來都不只是“朋友”那么簡單。

周末來得比想象中快。周五晚上林野加完班,直接提著早就收拾好的背包奔向高鐵站。抵達南城站時已是深夜十一點,出站口的路燈是復古的玻璃罩款式,燈光落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映出細碎的光斑,像極了青石板巷的模樣。他剛拿出手機想給老陳發消息,就看見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老陳穿著灰色外套,手里拎著個保溫桶,正踮著腳往出站口張望,左眉骨下的淺疤在燈光下格外明顯。

“陳叔,您怎么來了?”林野快步走過去,心里又暖又澀。

“怕你晚上不好找車,巷口的出租車這個點早收工了。”老陳接過他的背包,順手把保溫桶遞過來,“剛熱的粥,你路上沒吃飯吧?先墊墊。”

保溫桶里是南瓜小米粥,還冒著熱氣,混著淡淡的桂花香。林野喝著粥,跟著老陳往巷口走。夜里的青石板巷很靜,只有兩人的腳步聲在巷子里回蕩,偶爾有住戶窗戶透出燈光,映得墻上的牽牛花影子輕輕晃動。走到十七號院門口時,林野看見院子里的燈還亮著,透過玻璃窗,能看到石桌上放著個小小的樟木盒子。

推開門,樟木的香氣撲面而來,比白天更濃郁。老陳把背包放在墻角,指著石桌說:“就是這個盒子,我昨天澆水的時候,看見樟樹根把土拱起來一塊,挖開就著了它,上面的鎖都銹住了,我沒敢硬掰。”

林野走到石桌前坐下,仔細打量那個盒子。它比想象中更精致,通體是老樟木做的,表面被摩挲得光滑發亮,盒蓋上刻著一朵盛放的梅花,花瓣紋路細膩,連花萼上的細小絨毛都清晰可見,和懷表表盤上的梅花紋如出一轍。他試著用指尖摳了摳鎖扣,生銹的鐵扣發出“咔啦”的輕響,稍微用力,鎖扣就斷了——原來早就銹得松了。

盒子里鋪著一層暗紅色的絨布,布料有些褪色,卻依舊柔軟。上面放著兩樣東西:一枚銀色的梅花胸針,還有一本厚厚的牛皮相冊。林野拿起胸針,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胸針背面刻著兩個小字,是“陳晚”——老陳的名字“陳默”取了“陳”,母親的名字“蘇晚”取了“晚”,合在一起,像是某種隱秘的約定。

他轉頭看向老陳,發現老陳正望著胸針出神,眼眶微微發紅。“這胸針……”老陳的聲音有些沙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石桌邊緣,“是2000年你媽生日,我送她的。當時在巷口銀匠鋪打的,我跟銀匠說要刻梅花,他還笑我老派。沒想到……她居然一直留著。”

林野翻開相冊,第一頁就貼著一張塑封好的照片。照片里的母親穿著米白色連衣裙,胸前別著這枚梅花胸針,站在老樟樹下,手里舉著一串剛買的糖葫蘆,笑容亮得像初春的太陽。老陳站在她身邊,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襯衫,手里端著一臺老式相機,正低頭看著母親,眼神里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這張照片比之前筆記本里的那張更清晰,連母親發梢沾著的樟樹葉都能看見。

后面的照片大多是林野小時候的模樣。有他三歲時在樟樹下爬樹,母親站在樹下伸手護著,老陳舉著相機拍照的;有五歲時發燒,老陳背著他往醫院跑,母親在后面拿著外套追的;還有七歲那年冬天,三人在院子里堆雪人,雪人臉上的眼睛是用黑紐扣做的,母親和老陳站在雪人旁邊,他坐在老陳肩膀上,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每一張照片的背面,都有母親的字跡。“2002年冬,小野第一次堆雪人,凍得鼻尖通紅還不肯進家”“2003年秋,阿陳幫小野修自行車,教了一下午才學會”……字跡從娟秀逐漸變得潦草,直到最后一頁。

最后一頁是張母親的單人照。她坐在竹椅上,手里拿著一本翻開的書,陽光落在書頁上,映得她側臉的輪廓很柔和。照片背面的字跡比前面都要用力,墨水暈開了些許:“陳默,多謝這些年的陪伴。我走之后,幫我看著小野,看著這棵樟樹。若有來生,愿不負相遇。”日期是2005年9月12日——正是他們離開南城的前一天。

林野把照片遞給老陳,老陳接過時,手指明顯在顫抖。他盯著照片背面的字,看了很久,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砸在“不負相遇”四個字上,暈開小小的墨點。“我知道她的心意,”老陳哽咽著說,“她走的前一晚,敲過我的門,站在門口猶豫了半天,只說‘阿陳,以后麻煩你了’。我當時就知道,她是怕連累我——那個走私團伙已經找到南城了,她不敢把我卷進來。”

“那您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走?”林野輕聲問。

老陳抹了把眼淚,抬頭看向院中的老樟樹,月光透過枝葉落在他臉上,映出深深的紋路。“我答應過你外公,要留在南城盯著他們。你外公當年偷偷收集證據,就是想等機會舉報,結果被他們發現了。他去世前托人帶話給我,說‘阿默,幫我護著晚晚和小野,幫我把這群人送進去’。我要是走了,誰來盯著他們?誰來等證據齊全的那天?”

林野看著老陳,心里忽然一陣發酸。老陳守著這個承諾,在青石板巷待了十七年,看著樟樹發芽落葉,看著巷口包子鋪換了三代人,看著他從一個懵懂的孩子長成大人,這份堅持,比任何言語都更重。

“對了,陳叔,”林野想起那張復印件上的標記,“我在證據副本上看到個‘梅’字,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嗎?母親臨終前,也念叨過‘梅’。”

老陳聽到“梅”字,臉色忽然變了。他沉默了一會兒,起身走到屋里,拿出一個舊鐵盒,從里面翻出一張泛黃的紙條。“你看這個。”老陳把紙條遞給林野,“這是2004年你媽偷偷塞給我的,上面寫著走私團伙的代號——他們每個人都用花做代號,‘梅’是團伙老二的代號,當年就是他帶隊找你媽的。”

林野接過紙條,上面的字跡和母親筆記本上的一致,寫著“梅:心狠手辣,擅長偽造文物,常去巷口古董店接頭”。他忽然想起李警官說過,這次抓獲的團伙成員里,有個叫“梅姐”的女人,因為懷孕被取保候審了。當時他沒在意,現在想來,那個“梅姐”,會不會就是代號“梅”的老二?

“陳叔,這次被抓的人里,有個叫‘梅姐’的女人,您認識嗎?”林野追問。

老陳的臉色更沉了,他走到窗邊,壓低聲音說:“我知道她。她原名叫柳梅,以前常來巷口的古董店轉,每次都戴著個黑帽子,遮住半張臉。你媽跟我說過,柳梅是當年殺害你外公的兇手之一。”

林野的心臟猛地一縮。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念叨,想起那張復印件上的“梅”字,想起那個被取保候審的柳梅——原來母親的擔心,從來都不是空穴來風。

“那她現在……”

“李警官跟我說了,她懷了孕,暫時沒法收監,但警方盯著她呢。”老陳轉過身,眼神堅定,“小野,你別擔心,我會跟李警官保持聯系,絕不會讓她再傷害你。當年你媽沒完成的事,我們現在接著做,一定不能讓她逍遙法外。”

林野點了點頭,心里忽然安定下來。他看著桌上的樟木盒子,看著里面的胸針和相冊,看著老陳泛紅的眼眶,忽然明白母親為什么要把這些東西埋在樟樹下——她不是要“歸還”,而是要把這份情誼,連同未說出口的話,一起留給老陳,留給這個守了她十七年的人。

夜里,林野躺在老陳收拾好的客房里,窗外傳來老樟樹葉子的沙沙聲。他摸著懷里的懷表,表盤上的梅花紋硌著掌心,忽然覺得無比踏實。母親的余溫,老陳的守護,還有這滿院的樟木香氣,都在告訴他:他不是一個人在往前走,那些愛他的人,一直都在。

第二天清晨,林野是被巷口包子鋪的叫賣聲吵醒的。他走出房門時,看見老陳正在院子里給樟樹澆水,晨光落在他的肩膀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醒了?”老陳笑著回頭,“剛買了肉包,還是你媽當年愛吃的那家。”

林野走到石桌前坐下,看著盤子里冒著熱氣的肉包,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牽著他的手,老陳跟在后面,三人一起去巷口買包子的場景。陽光穿過樟樹葉,落在他的手背上,溫暖得像母親的掌心。

他知道,這場關于母親和過去的追尋,還沒結束。但他不再害怕,因為他找到了根,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找到了繼續走下去的勇氣。而青石板巷的樟木香氣,會帶著母親的余溫,一直陪著他,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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