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舊巷燈影

林野是在第七次收到匿名包裹時，決定回一趟南城的。

包裹是清晨被快遞員放在公寓門口的，牛皮紙封得嚴嚴實實，邊角被雨水浸得發皺，只在正面用黑色馬克筆寫著“林野親啟”，沒有寄件人信息，也沒有郵編。他蹲在玄關拆包裹時，指腹蹭過粗糙的紙皮，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在南城老巷里，也是這樣用牛皮紙給他包課本，還會在紙角折出小小的兔子耳朵。

拆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樟木味飄了出來。包裹里沒有別的，只有一本泛黃的線裝筆記本，封皮上用鋼筆寫著“蘇晚”兩個字——那是母親的名字。林野的指尖頓了頓，指腹輕輕撫過那兩個字，墨跡已經有些暈開，卻還是能看出筆鋒里的溫柔，和他記憶里母親握筆的樣子一模一樣。

他坐在沙發上翻開筆記本，第一頁是母親的字跡，日期標注著1998年秋，正是她剛到南城的那年。“今日搬至青石板巷17號，院中有棵老樟樹，風吹過的時候，葉子會落在窗臺上，像撒了一把碎綠。”林野看著這句話，眼眶忽然有些發熱。他記得那棵老樟樹，小時候他總愛在樹下爬，母親就坐在門口的竹椅上織毛衣，喊他慢點，別摔著。

筆記本里夾著一張老照片，是母親和一個陌生男人的合影。照片里的母親穿著淺藍色的連衣裙，扎著麻花辮，笑容明媚，而站在她身邊的男人穿著白色襯衫，手里拿著一臺老式相機，左眉骨下有一道淺疤，正低頭看著母親，眼神里滿是溫柔。林野盯著照片里的男人看了很久，總覺得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他繼續往后翻，筆記本里記錄的大多是母親在南城的生活瑣事，偶爾會提到一個叫“阿陳”的人，說他幫自己修過漏水的屋頂，送過生病時的藥，還陪自己去市集買過菜。“阿陳說，青石板巷的雨是有味道的，混著樟樹的香，還有巷口包子鋪的熱氣。”看到這里，林野忽然想起昨天遇到的房東老陳——左眉骨下也有一道淺疤，說話時總帶著南城口音，笑起來眼角會有細紋。

難道照片里的男人，就是老陳？

林野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的街道，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回南城，去找老陳，弄清楚母親和他之間的故事，還有這些匿名包裹的來歷。他拿出手機，訂了當天下午去南城的高鐵票，又給公司領導發了條消息，說要請假一周，處理家里的事。

收拾行李時，林野翻出了母親留下的那只舊懷表。懷表是銀色的，表盤上刻著細小的梅花紋，表鏈有些氧化，卻依舊精致。母親去世前，把懷表交給了他，說這是很重要的東西，讓他一定要好好保管。當時他只當是母親的遺物，沒多想，現在看著懷表，忽然覺得它和筆記本里提到的“重要之物”或許有關聯。

下午三點，林野坐上了去南城的高鐵。列車緩緩駛出車站，窗外的風景漸漸從高樓大廈變成了低矮的房屋和成片的田野。他靠在椅背上，翻開母親的筆記本，一頁一頁地看，仿佛跟著母親的字跡，重新走過了她在南城的那些年。

傍晚六點，高鐵到達南城站。林野提著行李箱走出車站，一股熟悉的潮濕氣息撲面而來，混雜著樟樹的清香和街邊小吃的味道。南城還是老樣子，街道不寬，兩旁的老房子爬滿了藤蔓，路燈是復古的黃燈泡，傍晚時分，燈光透過樹葉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他打車去了青石板巷。車子在巷口停下，林野付了錢，提著行李箱走進巷子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得發亮，踩在上面發出“噠噠”的聲響。巷子里很安靜，只有偶爾傳來的狗叫聲和居民的說話聲。

走到17號門口時，林野停下了腳步。院子里的老樟樹還在，比他記憶里粗壯了不少，枝葉茂盛，幾乎遮住了半個院子。門口的竹椅不見了，換成了一張舊木凳，墻上還掛著母親當年種的牽牛花，紫色的花朵在暮色中開得正艷。

他猶豫了一下，抬手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門開了，一個穿著灰色外套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左眉骨下的淺疤在燈光下很明顯——正是老陳。

“你是……”老陳看著林野，眼神里滿是疑惑。

“陳叔，我是林野，蘇晚的兒子。”林野輕聲說。

老陳愣了一下，隨即眼神變得復雜起來，他側身讓開，“進來吧。”

林野走進院子，放下行李箱，目光掃過院子里的一切。老樟樹的樹干上，還留著他小時候刻下的歪歪扭扭的“野”字，墻角的青苔比以前更厚了，窗臺上還放著一個舊花盆，里面種著一株多肉，是母親以前最喜歡的品種。

“坐吧。”老陳端來一杯水，放在石桌上，然后在林野對面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顯得有些局促。

林野看著老陳，開門見山地問：“陳叔，我收到了一些匿名包裹，里面有我媽的筆記本，還有一些舊東西。是不是您寄的？”

老陳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是我寄的。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一些事。”

“什么事？”林野追問。

老陳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放在石桌上——正是林野在筆記本里看到的那張母親和他的合影。“這張照片，是1998年拍的，那天是你媽的生日，我陪她去江邊拍的。”

“你們……是什么關系？”林野看著照片，心里有些緊張。

“我和你媽，是很好的朋友。”老陳的聲音有些沙啞，“當年她剛到南城，一個人不容易，我幫了她一些小忙，后來就熟了。”

“那我媽筆記本里提到的‘重要之物’，是什么？”林野想起筆記本里多次提到的“要好好保管重要之物”，忍不住問。

老陳的目光落在林野放在桌上的懷表上，眼神變得有些沉重，“就是你手里的這只懷表。”

林野心里一震，“這懷表怎么了？”

“這懷表不是普通的懷表，里面藏著一個秘密。”老陳緩緩說，“當年你媽離開南城，就是因為這個秘密。她怕連累你，所以一直沒告訴你。”

“什么秘密？”林野的心跳加快，他感覺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老陳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夜色，“當年南城有一個走私團伙，專門走私文物。你媽的父親，也就是你外公，曾經是這個團伙的成員，后來良心發現，想舉報他們，卻被團伙的人殺害了。你外公去世前，把一份記錄著團伙走私證據的紙條藏在了懷表里，交給了你媽，讓她一定要保護好，等合適的時機交給警方。”

林野愣住了，他從來不知道外公是這樣的人，也不知道懷表里竟然藏著這么重要的東西。“那我媽為什么不直接交給警方？”

“因為走私團伙的勢力很大，他們一直在找你媽和懷表。”老陳的聲音有些哽咽，“你媽為了保護你，只能帶著你離開南城，隱姓埋名。這些年，我一直在南城盯著那個團伙，收集他們的證據，現在終于有機會了，我想讓你把懷表里的證據交給警方，為你外公和那些被走私團伙傷害的人討回公道。”

林野看著手里的懷表，感覺它變得沉甸甸的。他想起母親去世前，握著他的手，反復叮囑他要保護好懷表，當時他還不明白，現在終于懂了。

“可是，我怎么把證據取出來？”林野問。

老陳走過來，拿起懷表，仔細看了看，“這懷表的表盤后面有一個暗扣，你輕輕一按，就能打開，里面的紙條應該還在。”

林野按照老陳說的，輕輕按了一下懷表表盤后面的暗扣，“咔嗒”一聲，表盤果然打開了，里面果然有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紙條。他小心翼翼地把紙條取出來，展開一看，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字，記錄著走私團伙的成員名單、走私文物的時間和地點，還有一些交易記錄。

“這些就是證據。”老陳看著紙條，眼神堅定，“明天我陪你去警局，把這些交給警方，讓他們把這個團伙一網打盡。”

林野點了點頭，心里既緊張又激動。他知道，這不僅是為了外公和母親，也是為了那些被走私團伙破壞的文物和家庭。

當晚，林野住在了老陳家。夜里，他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老樟樹，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小時候在南城的日子。他知道，從明天開始，他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完成母親和外公未完成的心愿。

第二天一早，林野和老陳一起去了南城市公安局。他們找到了負責文物走私案件的李警官，把懷表里的紙條和母親的筆記本交給了他。李警官看完紙條和筆記本，非常重視，立刻組織警力，根據紙條上的信息展開調查。

接下來的幾天，林野一直在南城等待消息。老陳每天都會陪他去巷口的包子鋪吃早餐，和他聊母親當年的事，聊他小時候的趣事。林野漸漸發現，老陳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對母親的感情，不僅僅是朋友那么簡單，或許還有著更深的情愫，只是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有說出口。

第五天下午，李警官給林野打來了電話，說走私團伙的主要成員已經全部抓獲，繳獲了大量走私文物，案件取得了重大突破。林野和老陳聽到這個消息，都非常高興，他們知道，母親和外公的心愿終于實現了。

當天晚上，林野和老陳在院子里喝酒。老陳看著老樟樹，笑著說：“你媽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的。”

林野點了點頭，舉起酒杯，“媽，外公，你們放心，壞人已經被抓了，一切都結束了。”

夜風吹過，老樟樹的葉子沙沙作響，仿佛在回應他們的話。林野看著院子里的燈光，心里忽然覺得很溫暖。他知道，母親的余溫，一直都在，陪伴著他，指引著他，讓他在人生的道路上，永遠不會迷失方向。

幾天后，林野要回城里了。臨走前，他站在青石板巷17號門口，看著老陳，“陳叔，謝謝您。以后我會經常回來看您的。”

老陳笑著點了點頭，“好，我等你。”

林野提著行李箱，慢慢走出青石板巷。巷口的路燈亮了，燈光灑在他的身上，也灑在身后的老巷里。他回頭望了一眼17號院子，心里充滿了感激和不舍。他知道，南城是他的根，這里有他最珍貴的回憶，有母親的余溫，無論他走多遠，都會回來。

列車緩緩駛出南城站，林野靠在椅背上，翻開母親的筆記本，最后一頁是母親去世前寫的話：“野野，媽媽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記住，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不要害怕，因為媽媽會一直在你身邊，看著你，陪著你。”

林野的眼淚掉了下來，滴在筆記本上，暈開了墨跡。他知道，母親沒有騙他，她的愛，她的余溫，會一直陪伴著他，走過人生的每一個春夏秋冬。

第二章樟木余韻

林野回到城里的公寓時，已是傍晚。打開門，玄關處還殘留著南城樟木的淡香，那是從母親的筆記本和舊懷表里帶回來的味道，像一層輕柔的紗，裹住了空曠的屋子。他把行李箱放在角落，徑直走到沙發邊坐下，將懷表和筆記本放在茶幾上，指尖再次拂過筆記本封皮上“蘇晚”二字——經過這幾天的摩挲，字跡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他起身去廚房倒了杯溫水，回來時瞥見筆記本里夾著的一張小紙條，是那天從懷表里取出來的證據復印件，李警官特意給他留了一份，說算是給母親和外公的交代。林野拿起復印件，指尖劃過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忽然注意到角落有一個小小的標記，是一個“梅”字，用鉛筆寫的，很淡，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他皺了皺眉，這個標記他好像在哪里見過。

正想著，手機響了，是老陳打來的。“小野，你到家了吧？”老陳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南城特有的溫和，“今天上午整理院子的時候，在老樟樹底下挖出個木盒子，里面好像是你媽當年留下的東西，你要不要看看？”

林野心里一動，“陳叔，是什么樣的盒子？”

“就是個普通的樟木盒子，上面刻著梅花，和你懷表上的花紋差不多。”老陳說，“我沒敢打開，想著等你回來再說，或者我給你寄過去？”

“不用寄，陳叔，我這周末再回一趟南城。”林野立刻決定，那個“梅”字標記，還有樟木盒子上的梅花紋，肯定和母親的事有關，他必須親自去看看。

掛了電話，林野坐在沙發上，翻看著母親的筆記本，想找找有沒有關于樟木盒子的記錄。翻到中間幾頁，果然看到一段關于盒子的文字：“今日將‘梅盒’埋于樟樹下，內有與阿陳相關之物，待日后若有機會，再取出歸還。”日期標注著2005年，正是他八歲那年，母親帶著他離開南城的前一個月。

“與阿陳相關之物？”林野喃喃自語，老陳和母親之間，到底還有多少沒說出口的故事？他想起照片里老陳看母親的眼神，想起老陳這些年一直守在青石板巷，心里忽然有了一個猜測——或許老陳對母親的感情，遠比“朋友”要深。

周末很快就到了。林野周五晚上下班就直奔高鐵站，到達南城時已是深夜。老陳還在等他，院子里的燈亮著，透過窗戶能看到老陳坐在桌邊，面前放著那個樟木盒子。

林野推開門，“陳叔，不好意思，讓您等這么晚。”

“沒事，我也沒睡。”老陳站起身，把樟木盒子推到他面前，“你看，就是這個盒子。”

林野坐在桌邊，仔細打量著盒子。盒子不大，也就手掌大小，通體是樟木做的，帶著濃郁的樟香味，盒蓋上刻著一朵盛開的梅花，紋路精致，和懷表上的梅花紋如出一轍。他試著打開盒子，扣鎖有些生銹，輕輕一掰，“咔”的一聲，盒子開了。

盒子里鋪著一層紅色的絨布，上面放著兩樣東西：一枚銀色的梅花胸針，還有一本厚厚的相冊。林野拿起胸針，胸針的背面刻著兩個小字——“陳晚”，是老陳的名字“陳默”和母親的名字“蘇晚”各取一字。他心里一暖，轉頭看向老陳，發現老陳的眼眶有些發紅。

“這胸針……”老陳聲音有些沙啞，“是2000年你媽生日時，我送給她的，沒想到她一直留著，還放在盒子里。”

林野翻開相冊，第一頁就是母親和老陳的合影，比之前那張更清晰。照片里的母親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戴著那枚梅花胸針，老陳站在她身邊，手里拿著相機，兩人對著鏡頭笑著，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得讓人挪不開眼。后面的照片大多是林野小時候的樣子，有他在樟樹下爬樹的，有他和母親、老陳一起在巷口包子鋪吃早餐的，還有他生病時，老陳背著他去醫院的。

翻到最后一頁，是一張母親的單人照。照片里的母親坐在樟樹下的竹椅上，手里拿著一本書，眼神溫柔地望向遠方，照片的背面寫著一行字：“陳默，多謝這些年的陪伴，若有來生，愿不負相遇。”日期是2005年離開南城的前一天。

林野把照片遞給老陳，老陳接過，手指輕輕撫摸著照片背面的字跡，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我知道她的心意，”老陳哽咽著說，“當年她離開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怕連累我。那個走私團伙一直在找她，她不想把我卷進來。”

“陳叔，您為什么不跟她一起走？”林野問。

老陳嘆了口氣，“我不能走。我答應過你外公，要留在南城，盯著那個走私團伙，收集他們的證據，為你外公報仇。而且，我要是走了，這里就沒人幫你媽盯著家了，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林野看著老陳，心里滿是敬佩。老陳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守著一個承諾，守著一條老巷，守著對母親的思念，這份深情，讓他動容。

“對了，陳叔，我在證據復印件上看到一個‘梅’字標記，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嗎？”林野想起之前的疑問，問道。

老陳想了想，“‘梅’字？應該是走私團伙的一個暗號。當年我聽你媽說過，他們團伙里，每個人都有一個代號，以花命名，‘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