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灰貼在楚逸靴面的瞬間，他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林云還在前行，背影挺得筆直，掃帚殘端拄地的聲音在夜風里斷斷續續。楚逸低頭看了一眼，抬腳碾碎那片灰燼，動作輕得像碾過一片落葉。

他快走兩步追上林云，聲音壓得極低：“他們已經開始清道了。”

林云沒回頭，只將左臂往袖中縮了半寸。那紋路仍在發燙，像是有根燒紅的針扎進血脈，一跳一跳地往心口鉆。

“那就趁他們還沒封山，把事做完。”他說。

楚逸沒再說話，指尖在劍柄上輕輕一叩。霧氣從山脊兩側升騰而起，如同被無形之手撥動的紗簾，緩緩遮住巡守弟子的視線。林云借著這短暫的遮蔽，貼著崖壁滑入寒潭區域。寒氣撲面而來，他呼吸一滯，喉間泛起鐵銹味。

潭水漆黑如墨，表面結著一層薄冰，裂紋縱橫如蛛網。岸邊立著一塊殘碑，字跡早已被風霜磨平，只余下凹陷的輪廓。

“就是這里。”林云伸手去觸碑面。

“等等。”楚逸一把扣住他手腕，“寒潭有禁制，靈力波動超過三成，立刻觸發警報。”

林云抽回手，冷笑一聲：“我現在連兩成靈力都提不起來，還怕什么警報？”

他說完，猛地將掃帚殘端插入冰縫，整個人順著冰面向下壓去。咔嚓一聲，冰層裂開一道口子，黑水翻涌而出，寒氣如刀割面。他咬牙，一腳踏空，直直墜入潭中。

水冷得不像人間之物。

剎那間，林云的意識像是被凍住，四肢僵硬，血液幾乎凝固。他拼命掙扎，卻感覺身體不斷下沉。左臂上的暗紅紋路在極寒中驟然灼燙，邪氣順著經脈亂竄，記憶碎片在識海中瘋狂翻攪——他看見血池翻涌，鎖鏈垂落，還有那扇青銅巨門緩緩開啟。

金芒本能地涌出，與邪氣對沖。可就在他即將昏厥時，頭頂冰面轟然碎裂。

楚逸躍入寒潭。

劍光在水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插在潭底石碑前。他游至林云身邊，一手將他拽起，另一手按在他左臂上。寒氣與邪氣碰撞，激起一圈水波，兩人衣袍翻飛如旗。

林云睜眼，瞳孔已有些渙散。

“你……不該下來。”

楚逸沒理他，轉而看向石碑。碑文在水底幽光中緩緩浮現，八個古篆字清晰顯現：雙生共契，以血為引。

不是解契。

是締約。

唯有兩人同時立契，才能壓制邪印反噬。否則，一人死，另一人也將被契約拖入血池，成為祭品。

楚逸盯著那八字，眼神沉得像潭底的石頭。他抬手，劍尖在掌心一劃，鮮血立刻涌出，順著指尖滴落。

血珠沉向碑面，剛一接觸，整座石碑驟然亮起。金光從碑底蔓延而出，化作兩條鎖鏈，自水中騰起，一條纏上林云手腕，另一條直撲楚逸。

楚逸沒有閃避。

金色鎖鏈貫穿他手掌，將他與林云牢牢相連。契約成型的剎那，林云識海猛然清明，一股龐大的信息流沖入腦海——他看見楚逸的靈脈深處，盤踞著一道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暗紅符文，蜿蜒如蛇，纏繞心脈。

原來他也早就被刻上了。

原來他一直在忍。

林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寒氣侵蝕肺腑，意識再度模糊。可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一股暖流從鎖鏈另一端傳來，順著經脈流入體內，穩住了即將崩裂的靈脈。

楚逸在替他承擔反噬。

“你……”林云艱難抬頭，看見楚逸臉色已泛出青灰，嘴唇發紫，顯然寒毒入體極深。

楚逸卻只是抬眼，目光穿過幽暗潭水，望向冰面。

“有人來了。”

話音未落，冰層之上已傳來腳步聲。一人踏冰而至，衣袍獵獵，正是長老。

他站在裂開的冰口邊緣，目光掃過潭底兩人，最終落在那根插在碑前的劍上。

“私自結契，擾亂門規。”長老聲音冷得像冰，“你們可知罪？”

楚逸緩緩抬手，握住劍柄，將劍從碑前拔出。水波震蕩，金光鎖鏈仍在兩人腕間流轉。

“你封印的，到底是誰？”他問。

長老眼神微動。

楚逸沒等他回答，反手一劍劈向頭頂冰面。

轟——！

整片冰層炸裂，碎冰如雨墜落。可就在冰屑翻飛的瞬間，一具軀體從深處緩緩浮起。

那是個男子，渾身被九道黑色鎖鏈貫穿，釘在潭底深處。鎖鏈另一端埋入巖壁，隱隱泛著暗紅光澤。他面容扭曲，皮膚干枯如尸，胸口烙印赫然與林云左臂紋路完全一致。

潭水因這具軀體的浮現而劇烈震蕩，一股陰冷氣息自尸身蔓延開來。

林云瞳孔驟縮。

那不是死人。

那是一具被活生生封印的邪修軀體，胸口烙印隨著呼吸般微微起伏，仿佛還在等待蘇醒。

楚逸握劍的手指節發白，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原來你早就把他埋在這里。”

長老站在冰裂邊緣，神色未變，只淡淡道：“他是第一個容器，也是失敗品。你們……不過是第二個嘗試。”

林云猛地抬頭，看向楚逸。

楚逸眼神冷峻，卻未松開劍。

“所以你打算用我們替換他？”他問。

長老俯視潭底，語氣平靜：“只要契約完成，血祭開啟，門派便可得無上之力。你們既是鑰匙，也是祭品，何必分得這么清？”

林云咬牙，想掙扎起身，可寒毒與邪氣交織，四肢沉重如鉛。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具被鎖鏈貫穿的軀體在水中緩緩轉動，干裂的嘴唇似乎動了一下。

楚逸忽然低聲道：“還能動嗎？”

林云喘息著點頭。

“那就聽我。”楚逸將劍遞向他，“握住。”

林云伸手去接。

就在他指尖觸到劍柄的剎那，那具封印中的軀體猛然睜眼。

空洞的眼眶里，沒有瞳孔，只有一片翻滾的暗紅。

楚逸反手一劍，劍氣橫掃，將浮近的冰塊盡數震碎。可那具軀體并未被擊退，反而隨著鎖鏈的震動，緩緩抬起一只枯手，指尖直指林云。

林云感到左臂烙印劇痛，仿佛要撕裂皮肉。

楚逸擋在他前方，劍鋒指向冰面之上。

“你若現在收手，我還能保他一命。”長老開口。

楚逸冷笑：“你早就不想收手了。”

他手腕一翻，劍尖指向那具邪修軀體。

“你封印他，不是為了鎮壓。”

“是為了養。”

話音落下，他猛然揮劍，劍氣斬向貫穿邪修心口的中央鎖鏈。

鎖鏈應聲崩斷一截。

潭水瞬間沸騰，黑氣自斷鏈處噴涌而出，如活物般纏向林云手腕上的金光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