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鉤懸在咽喉前三寸，黑水順著指節滴落，腐水表面泛起一圈圈陰冷漣漪。葉梟未動，任右臂皮下根須在肌肉間蠕動，黑絲纏繞神經，如活物般試探著脊椎走向。他將倒鉤緩緩刺入水面，三寸、五寸，直至沒入掌心裂痕。一股陰寒自指尖竄上肩胛，皮下躁動稍緩，黑絲如遇烈火灼燒般縮回，倒鉤回鞘。

他轉身，將背負的孩童置于岸邊枯枝堆上，殘布覆體，指尖輕觸其耳后鱗紋——微弱跳動，尚存一息。掌心裂痕貼地，吞噬三縷逸散靈息，東南方三里處，心丹震蕩如擂鼓，節律與體內胚胎搏動隱隱同步。

他起身，右臂裹緊殘布，行入沼澤深處。

霧氣漸濃，每踏一步，腳下泥沼便泛起鏡面般漣漪，映出無數倒影。左側幻影為血僵之態，通體赤紅，顱骨裂開，口中低語“主”；右側為半透明軀殼，血肉如琉璃，內藏巨口緩緩開合；前方一影背生骨鉤，脊椎外延成鏈，拖行于地，發出金屬摩擦聲。幻影逼近，伸手欲觸，葉梟反手摘下腰間青銅鈴，以倒鉤割破指尖，血珠滴入鈴內。

鈴未響，血珠卻震顫不休，頻率與東南方心丹波動一致。

他閉眼，前行。幻影再近，右掌倒鉤暴長，刺入掌心，劇痛如針穿腦，幻象退散。一步、十步、三十步，痛覺為錨，血鈴為引，終抵一處石臺邊緣。鏡影結界在此斷裂，石臺立于黑水中央，七名弟子跪伏于地，白衣素袍，額心繪月紋，皆為水月宮門人。

臺上圣女背對而立，白袍染血，手中骨匕自一名弟子天靈緩緩剜出一顆跳動心丹。丹成，通體赤金，內有微光流轉，竟似胎心跳動。她未停，接連六匕，七顆心丹依次取出，懸浮空中，齊齊震顫。虛空微顫，一道虛影浮現——面容模糊如霧，身披九重仙衣，掌中浮現金色心丹，內藏萬千哀嚎魂魄。

“熟者當獻。”虛影低語，聲如金石碾磨。

葉梟掌心裂痕驟然張開，欲吸丹氣，體內胚胎猛然反沖，胃囊如遭重錘，喉間涌出黑血，濺于腐水，瞬間腐蝕出數個氣孔。他咬牙，強行反芻三滴黑液入地，黑液如活蛇纏繞根須，切斷共鳴。幻視退去，視野清明。

七顆心丹被圣女收入玉匣，匣底刻字清晰可見——“飼神九轉·第三獻”。

她轉身，步下石臺，足踏黑水，竟無漣漪。行至岸邊，忽停步，側首望向葉梟藏身之處，唇角微揚。

“反芻者，你也快熟了。”

葉梟耳后鱗紋劇痛，幻視再起——自身立于尸山之上，腹中巨口張開，吞噬天地，無數血僵跪伏，稱其為“主”。他咬破舌尖，血腥彌漫，痛覺刺穿幻境。左肩一痛，倒鉤已刺入骨縫，黑血混著反芻液噴出，體內胚胎躁動漸平。

他背起孩童，退入沼澤深處。

三里外，枯樹之下，他將孩童安置于樹洞，殘布覆體，掌心裂痕輕壓地面，確認心丹波動已遠去。右臂皮下黑絲仍在游走，但不再失控。他凝視掌心裂痕，回憶方才所見——心丹可活體抽取，非一次性煉化；玉匣刻字，表明“第三獻”，前有其二，后有其續；虛影為造化真人殘相，卻非親至，僅憑一縷殘念便可操控獻祭儀式。

水月宮非煉丹，而在催熟。

弟子非修道，實為養胎。

飛升非超脫，乃是收割。

他體內胚胎每一次搏動，皆因外界心丹共鳴而加劇。活丹爐所煉之心丹，本為巨物胚胎食糧，而水月宮所采心丹，亦歸于同源。二者同根同源，皆為“飼神”之用。

圣女能感知他，非因氣息泄露，而是因“成熟度”相近。

反芻者，亦是待獻之祭。

他右臂倒鉤緩緩伸出，刺入左肩舊傷，黑血滴落，滲入泥土。痛覺維持清醒，思緒如刀剖開迷霧。啞婆曾以手語傳意：鈴響三聲，退三步，莫回頭。他自幼不解其意，如今方悟——鈴聲為警，退步為避，回頭即歸位。

他低頭看腰間青銅鈴，血珠仍震顫不休。

遠處，黑水翻涌，一道血線自石臺方向蔓延而來，如蛇行地，直指此處。他未動，只將倒鉤抽出，黑血順指滴落，三滴入地，形成三角封印。血線逼近，觸封印即潰，如遇烈火。

他背起孩童，轉向西南。

行出百步，右臂皮下突起異樣，倒鉤未出，卻有黑絲自掌心裂痕逆向攀爬，直抵心口。他停下，以倒鉤刺地，感知體內——胚胎躁動未止，反而更甚。方才反芻三滴黑液，本為切斷共鳴，如今卻似引火入體，黑液殘余竟在經絡中游走，與外界心丹波動遙相呼應。

他忽明——反芻非僅逆轉煉化，亦可成為共鳴媒介。

他吐出的，不是廢渣，而是引信。

圣女能感知他，非因他接近“成熟”，而是因他反芻之液，已成標記。

他右臂猛然抽搐，倒鉤暴長，不受控地轉向后心。他未閃避，反將右臂扭轉，倒鉤對準西南深處某處，猛然刺出。

倒鉤入水，黑霧翻涌，水底浮出半截殘碑，碑面刻著殘缺族徽——與他掌心裂痕形狀完全吻合。

他未取碑，只將倒鉤抽出，黑水閉合，如從未被觸碰。

他繼續前行，背上的孩童忽然輕咳，囈語再起：“……鈴……”

葉梟腳步一頓，右臂倒鉤再次抽搐，對準自己咽喉，懸停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