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船的出現,僅僅是一個開始。
當有熊部落的戰士們能夠乘坐獨木舟,如履平地般跨越天塹,軒轅的目光,又投向了腳下的大地。
他觀察著伐木時滾動的巨木,一個全新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型。他命共鼓等人,將巨大的圓木截成一片片的圓盤,在中心鑿孔,再用堅韌的木軸將其連接。世界上第一輛簡陋的馬車,就這樣誕生了。
舟與車的結合,為軒轅的征服之路插上了翅膀。
他的軍隊,可以乘舟渡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敵人意想不到的背后;也可以用車載著兵士和糧草,在大地上飛速馳騁,進行長途奔襲。
機動性的革命,帶來了戰法的革新。曾經需要數月才能征服的區域,如今數日便可兵臨城下。在“舟車”這對可怕的組合面前,許多部落甚至放棄了抵抗,紛紛選擇獻上貢品,表示臣服。
軒轅的部落聯盟,如滾雪球般迅速壯大。
這一日,西陵氏族派來了使者,送上了他們的貢品。在成堆的獸皮、玉石和糧食之中,一匹與眾不同的布料,瞬間吸引了軒轅的注意。
那布料輕薄如云,光滑如水,在昏暗的營帳中,竟泛著柔和的光澤。軒轅伸手觸摸,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細膩觸感,與他身上粗糙的麻衣和獸皮形成了天壤之別。
“這是何物所制?”軒轅問。
使者微微躬身,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回稟首領,此物名為‘絲’,由我西陵之地一種神蟲所吐之物織就。”
“神蟲?”軒轅的眉毛挑了一下。
他征服過的部落數不勝數,聽過的怪談神話更是五花八門,但能吐出如此寶物的蟲子,聞所未聞。
他將那匹絲綢展開,迎著帳外的光亮。光線穿透薄如蟬翼的布料,在其上流轉,仿佛握住了一捧凝固的月光。帳內其他部落送來的貢品,那些堅硬的玉石、厚重的獸皮,在它的映襯下,瞬間顯得粗陋不堪。
一種強烈的沖動攫住了他。
這不是簡單的占有欲,而是一種對未知力量的渴望。舟船讓他跨越江河,車輪讓他馳騁大地,而這匹絲綢,它代表著一種他從未觸及的文明與精致。這背后隱藏的秘密,或許比征服十個部落更有價值。
他要親眼去看看。
“備馬。”軒轅將絲綢小心翼翼地卷起,遞還給使者,“我親自去西陵氏一行。”
使者顯然沒料到這位威名赫赫的部落共主會如此雷厲風行,甚至要親自前往,一時間愣住了。
軒轅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大步走出營帳,翻身上馬。他不需要衛隊,他的威名就是最好的護衛。他只想快一點,再快一點,去揭開那“神蟲”的秘密。
一路西行,地貌漸漸變得平緩濕潤。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清甜的草木氣息。當他穿過一片丘陵,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望不到邊際的、低矮的樹林。
那些樹木枝葉繁茂,葉片呈現出一種肥厚的深綠色。奇怪的是,林中異常安靜,聽不見鳥鳴,只有一種沙沙的、細密的、如同微雨落在葉片上的聲音,連綿不絕。
軒轅勒住馬,皺起了眉。多年的征戰和狩獵,讓他對自然界的任何異動都保持著高度警惕。
這片林子,有問題。
他跳下馬,撥開一片樹叢。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一縮。
只見每一片碧綠的葉子上,都爬滿了蠕動的、白白胖胖的蟲子。它們貪婪地啃食著葉片,發出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許多樹的枝葉幾乎被啃食殆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上面掛著一些白色的、橢圓形的怪繭。
“蟲災!”
軒轅立刻作出了判斷。
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如此肥美的林地,竟然被這些蟲子糟蹋成這樣。他無法容忍這種對土地的浪費和破壞。
他折下一根粗壯的樹枝,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就準備動手,將這些他眼中的“害蟲”掃落、碾碎。
“住手!”
一聲清脆的、帶著急切與威嚴的女聲從林中傳來。
軒轅動作一頓,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穿著絲綢長裙的女子,在一群族人的簇擁下,快步向他走來。女子身形高挑,面容秀麗,但此刻她的臉上滿是焦急與不悅,目光直直地盯著軒轅手中的樹枝。
“你們是什么人?”軒轅反問,語氣冷峻。在他看來,這些人對蟲災視而不見,反而阻止自己,實在不可理喻。
“我是西陵氏的首領,嫘祖。”女子走到他面前,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你為何要傷害我們的‘蠶’?”
“蠶?”軒轅看了一眼那些蠕動的蟲子,“你們管這些害蟲叫‘蠶’?它們正在毀掉這片樹林!”
嫘祖的臉上掠過一絲無奈,隨即化為一種了然。她沒有直接反駁,而是從旁邊的枝葉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條正在啃食桑葉的白胖蟲子。
她的動作輕柔,仿佛在對待什么稀世珍寶。
“它不是害蟲。”嫘祖將那條蟲子舉到軒轅面前,“它吃的,是桑樹的葉子。它吐出的,是整個西陵氏的依靠。”
軒轅看著那條在嫘祖掌心蠕動的蟲子,又看了看她身上那件光華流轉的衣裳,腦中仿佛有電光閃過。
他猛然想起了使者的話:“神蟲所吐之物。”
難道……
嫘祖看出了他神情的變化,她沒有多言,只是轉身從另一根枝條上,摘下一枚白色的、堅硬的繭。
“你看。”
她用指甲小心地在繭上撕開一個小口,然后開始一圈一圈地抽拉。一根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閃著光澤的細絲,被她從繭中源源不斷地拉扯出來。那根絲線如此纖細,卻又如此堅韌,在陽光下反射著夢幻般的光澤。
軒轅徹底怔住了。
他看著那根無窮無盡的絲線,又看了看嫘祖身上由無數根這樣的絲線織成的衣物,一股巨大的震撼沖擊著他的認知。
原來,那輕薄如云、光滑如水的布料,其源頭,竟然是這些他眼中的“害蟲”。
他以為的“蟲災”,在西陵氏眼中,竟是豐收的景象。
他以為的正義之舉,差一點就毀掉了別人賴以為生的根本。
巨大的信息差,讓他此刻顯得像個魯莽而無知的闖入者。一種混雜著尷尬和驚嘆的情緒涌上心頭。他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樹枝,看向嫘祖的眼神,從審視變成了全然的好奇與敬佩。
這個女人,和她守護的秘密,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迷人。
“原來……這就是絲的來源。”軒轅的聲音有些干澀,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感到了自己的無知。
嫘祖見他已經明白,臉上的戒備也緩和下來。她示意族人繼續勞作,自己則引著軒轅,向林子深處走去。
“這些是桑樹,是蠶唯一的食物。”她一邊走,一邊解釋,“蠶的一生很短暫,它們拼命吃下桑葉,然后結成繭,將自己包裹在里面。而我們,則取下這些繭,將它們……變成絲。”
她的語言很簡單,卻為軒轅打開了一個前所未見的新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力量不來自于肌肉和武器,而來自于觀察、耐心與培育。財富不來自于征服和掠奪,而來自于一種微小生物的生命循環。
軒轅看著嫘祖,陽光透過桑葉的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她不僅僅是一個部落的首領,更像是一位執掌著創生秘密的祭司。她的智慧,與他的力量,是如此不同,卻又如此互補。
他看到的不只是絲綢,他看到了衣、看到了暖、看到了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瘋狂滋生,比當初想要造舟、造車時更加強烈。
他停下腳步,鄭重地轉向嫘祖。
“嫘祖。”
“嗯?”嫘祖回過頭,清澈的眼眸里帶著一絲詢問。
軒轅看著她,目光灼灼,不再是征服者的審視,而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欣賞,一個王者對另一個王者的邀請。
“你的智慧,可以織出天下最美的衣裳。而我——軒轅的力量,可以征服天下最遠的地方。”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嫁給我。”
“讓西陵的絲,穿在有熊的戰士身上。讓有熊的車,載著西陵的絲,去往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我們聯合,天下,將再無不可征服之地,再無不可創造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