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姜水之畔,以一種豐饒而安寧的節奏流淌著。
當初開墾的田地,如今已是金浪翻滾的海洋。
沉甸甸的谷穗,壓彎了作物的腰,預示著又一個前所未有的豐收。
曾經因遷徙而面黃肌瘦的族人,臉上都掛著健康的紅潤,孩子們在田埂上追逐,笑聲清脆如銀鈴。
炎帝部落的每一縷炊煙,都帶著谷物的香氣,彌漫著一種名為“安居樂業”的幸福。
但生存的挑戰,從未真正遠去。
這天,一個正在玩耍的孩童突然腹痛如絞,渾身抽搐,皮膚上泛起詭異的紅斑。
族人們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的氣息越來越弱。這種突如其來的疾病,如同潛伏在暗影中的猛獸,讓剛剛穩定的生活蒙上了恐懼的陰影。
榆罔徹夜守在孩子身邊,眉頭緊鎖。
他知道,土地解決了饑餓,但死亡的威脅,還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著。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榆罔便獨自一人走進了部落外的深山。他腰間掛著一個采集用的皮囊,手中拿著一根木杖。他要像分辨五谷一樣,為族人分辨出這天地間的萬千草木,哪些可以療傷,哪些可以續命。
他來到一株奇異的紅色小草前,觀察許久。
他記得,曾見過一只受傷的山羊,跛著腳尋到這種草,咀嚼后,傷勢竟漸漸好轉。
他摘下一片葉子,放進嘴里,用舌尖細細品味。一股辛辣而苦澀的味道瞬間炸開。他強忍著不適,仔細感受著身體的變化,腹中升起一股暖流,精神為之一振。他小心翼翼地記下這種草的樣貌和味道。
這便是嘗百草的開始。
這是一個以身試毒的、無比兇險的過程。
他曾因誤食一種紫色菌菇而口吐白沫,渾身麻痹,躺在山澗邊整整一天才緩過勁來;也曾因嘗了一種藤蔓的汁液而上吐下瀉,幾乎虛脫。
據說,他一日之間,曾中過七十次毒。
但每一次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他都帶回了新的認知。
他發現了可以止血的草葉,找到了能夠清熱的根莖,也辨別出了能致人死地的劇毒植物。
原始的醫藥學,就在這一次次舍生忘死的親身試驗中,被他開創出來。
當他帶著一身疲憊和滿囊的草藥回到部落,立刻將一種搗碎的草藥喂給那個生病的孩子。
奇跡發生了,孩子的抽搐漸漸停止,身上的紅斑也開始消退。
當孩子重新睜開眼睛,發出第一聲虛弱的呼喚時,整個部落都沸騰了!他們看著榆罔的眼神,已經超越了尊敬,近乎于仰望神明。
“神農!神農!”
這個稱號,從此牢牢地與榆罔的名字聯系在一起,成為了他最偉大的功績。
醫藥的出現,讓炎帝部落的死亡率大大降低,人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開始增長。
人口的興旺與農業的豐收,帶來了新的“煩惱”。
有的氏族擅長耕種,儲存的谷物堆積如山,但缺少用來制作武器和工具的堅硬石材;有的氏族臨近山林,儲存了大量優質的獸皮,卻缺少能烹煮食物的陶器。
大家都有富余的東西,也都有緊缺的東西,卻只能進行小范圍、效率低下的交換。
榆罔在觀察了這種現象后,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構想。
他召集了附近所有氏族的首領,宣布道:“從今往后,每隔十日,當太陽升到天空正中央的時候,所有人都可帶著自己富余的東西,到部落中央的這片空地上來,交換自己需要的東西!”
這片被指定的交易場所,被他命名為“市”。
在正午時分進行的交易,便是“日中為市”。
第一個集市日,人們半信半疑地帶著自己的貨物前來。
起初,大家只是互相觀望,有些羞怯。
直到一個拿著多余陶罐的男人,成功從另一個男人手中換到了一張漂亮的狐皮,人群才爆發出第一陣驚嘆。
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門被打開了。
“我的谷子,換你的石斧!”
“這張皮子,換你兩個陶碗!”
喧鬧聲、討價還價聲、交易成功的歡笑聲,匯成了一曲前所未有的、屬于文明與繁榮的交響樂。
“市”的建立,極大地促進了物資的流通,刺激了所有氏族的生產熱情。炎帝部落的聲望,隨著這繁榮的集市,傳向了更遠的地方。
和平、富足、健康、繁榮。
榆罔用他的智慧與奉獻,為他的族人,也為他所堅持的道路,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一個以他為核心,和平而強大的農耕文明聯盟,正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熠熠生輝。
……
數年之間,有熊部落的擴張勢如破竹。
軒轅打造的戰爭機器,以姬水流域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碾壓而去。那些曾經各自為政、時常互相劫掠的小部落,在這支紀律嚴明、戰法統一的軍隊面前,幾乎不堪一擊。
投降,或是被征服。
軒轅的“部落之兵”制度,能迅速將投降的部落戰士打散、收編,如同溪流匯入大河,讓他的力量在征伐中不斷壯大。很快,他所統治的疆域,便超出了父親少典在位時的數倍。
然而,這輛高速奔馳的戰車,終于在一個無法逾越的障礙前,停下了腳步。
一條大河。
河面寬闊,水流湍急,奔騰的河水像是大地的傷口,將軒轅的征途硬生生從中斬斷。
河的對岸,是一個名為“三苗”的部落。他們依仗著這條天然的屏障,不僅拒絕臣服,反而變得愈發囂張。
每當軒轅的軍隊在河岸邊列隊操練時,對岸的三苗人便會聚集起來,隔著滾滾的河水,發出肆無忌憚的嘲諷和叫囂。他們拍打著自己的屁股,做著各種侮辱性的鬼臉,甚至將一些污穢之物扔進河里,任其漂向下游的軒轅軍營。
“有熊的傻子們,過來啊!”
“你們的石斧,能砍斷河水嗎?”
“哈哈哈,一群只會瞪眼的旱鴨子!”
侮辱的言語順著風,清晰地傳到每一個有熊部落戰士的耳中。他們氣得目眥欲裂,手中的石矛捏得咯咯作響,卻又無能為力。憤怒的火焰在胸中燃燒,卻被冰冷的河水無情地澆熄。
軒轅站在岸邊,面沉如水。
他身后的“熊羆之師”力牧,暴躁地將一塊巨石投入河中,激起一團浪花,卻連河心都未曾達到。
“首領!下令吧!我們就算淹死,也要游過去,撕爛那幫雜碎的嘴!”力牧嘶吼道。
“然后呢?”軒轅冷冷地反問,“讓我的戰士,在水里被他們用石塊砸死嗎?”
他知道,憤怒解決不了問題。這條河,是比任何敵人都要可怕的天塹。
他回到營帳,召集了所有隊長和氏族中有智慧的人。
“我要渡過這條河。”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誰能想出辦法,我讓他做‘百人之長’!”
重賞之下,族人們絞盡腦汁。有人提議用獸皮縫制巨大的氣囊,但很快就被發現根本無法承載人的重量;有人提議搭建浮橋,可面對如此湍急的水流,剛扔下幾根木頭就被沖得無影無蹤。
數日過去,一籌莫展。
一個名叫“共鼓”的年輕人,引起了軒轅的注意。他不是勇猛的戰士,也不是聰明的謀士,只是一個沉默寡言、擅長木工的匠人。這些天,他沒有參與討論,只是獨自一人坐在河邊,一看就是一整天。
這天,共鼓正盯著水面出神。他看到一片枯葉落在水上,盤旋著漂走;看到一塊樹皮浮在水面,隨波逐流。忽然,他的眼睛被上游漂來的一樣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截巨大的、被雷劈斷的枯木。它在湍急的河水中起起伏伏,卻始終沒有沉沒,穩穩地漂向遠方。
共鼓的腦中,仿佛也有一道閃電劈過。
木頭,是不會沉的!
如果……如果把木頭中間挖空,人是不是就能坐進去了?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再也無法遏制。共鼓猛地站起身,沖回營地,跌跌撞撞地跪倒在軒轅面前。
“首領!我有辦法了!”
他語無倫次地描述著自己的想法。軒轅聽完,眼中精光一閃,立刻命令族人全力配合共鼓。
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大工程開始了。
共鼓帶領著幾十個匠人,在森林里找到了一棵足夠巨大的樹木。他們用石斧和石錛,耗費了整整十天才將其伐倒。
接下來的工作,是枯燥而漫長的“掏空”。
他們沒有鋒利的金屬工具,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火燎斧鑿。先用火將樹干的中心部分燒成焦炭,再用石斧、石錛一點點地將炭化的木頭鑿掉、刮去。
火光日夜不熄,叮叮當當的鑿擊聲,持續了數月之久。
共鼓幾乎把所有心血都傾注了進去,他的雙手布滿了燎泡和血口,人也清瘦了一圈。
終于,在一個清晨,當最后一塊焦木被刮去,一個巨大的、中空的木殼,呈現在所有人面前。它外形粗糙,甚至有些丑陋,但在共鼓和所有參與者的眼中,卻比任何獵物都更加寶貴。
在整個部落的注視下,這截被掏空的巨木被緩緩推入河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它晃了晃,卻沒有沉,穩穩地浮在水面上!
共鼓第一個跳了進去,拿起一根木槳,學著水鳥劃水的樣子,笨拙地劃動起來。那巨大的木殼,竟真的載著他,緩緩地離開了河岸。
“動了!它動了!”
“天啊!共鼓在水上走!”
岸邊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
軒轅站在高處,看著那艘在水面上緩緩移動的“獨木舟”,他看到的,不是一個新奇的玩具。
他看到的,是一座可以移動的橋梁。
他看到的,是對岸三苗人驚恐絕望的臉。
他看到的,是自己征服的道路,再次變得暢通無阻。
舟船的出現,讓天塹變通途。
黃帝的軍隊,第一次擁有了跨越江河、征服遠方的能力。
一個新的時代,被這艘簡陋的獨木舟,劃開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