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狗血破煞,初窺門徑
- 天啟異聞錄:黃泉引路人養成錄
- 墨焮
- 5307字
- 2025-08-24 06:53:51
黃皮子夜襲的驚險與那一把泥巴帶來的“急智”評價,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陳九劫看似古井無波的山居修行生活中,漾開了一圈細微卻持久的漣漪。
漣漪之下,是悄然滋長的東西。不再是單純對未知力量的敬畏,更添了一絲親手觸碰、甚至勉強駕馭后的真實感,以及…對自身所學的重新審視。符箓不再僅僅是黃紙上枯燥的朱砂紋路,步法也不僅僅是原地枯燥的輾轉騰挪。它們真的能用來應對危險,真的能…砸中點什么。
當然,玄塵子“功課加倍”的懲罰也如期而至,冰冷無情,如同棲霞山深秋的晨露,瞬間澆滅了那點剛剛冒頭的興奮小火苗。
每日的站樁時間延長了半個時辰,要求卻更加嚴苛。玄塵子不知從哪找來幾塊表面光滑的卵石,讓他赤腳站于其上,還需保持頭頂一碗清水,水波蕩漾不能溢出半分。每一次肌肉的顫抖,每一次呼吸的失衡,都會招來戒尺精準的敲打,或是小腿肚,或是腰眼,痛得鉆心,卻恰好打散那即將潰散的氣勁。
畫符的黃表紙和朱砂用量被嚴格控制,要求卻拔高到令人發指。不再是成功畫出即算過關,而是要求每一筆注入的真炁必須均勻凝練,符成之時靈光流轉需持續至少三息以上。廢符率再次飆升,常常一整天下來,墻角堆起的廢紙比成功的符箓多出數倍。右臂酸麻腫脹得幾乎抬不起來,夢中都在勾勒那些曲折的筆畫。
抄寫經文的量翻倍,字跡要求卻愈發嚴苛,不能有一絲潦草敷衍。玄塵子甚至會隨機抽問經文中某句晦澀古語的微言大義,答不上來,便是掌心毫不留情的一記重尺。
“心浮氣躁,略有所得便沾沾自喜,此乃修行大忌!”玄塵子的訓斥聲比山風更冷,“那點微末伎倆,對付幾只不成氣候的黃皮子尚需耍弄小聰明,若遇真正兇戾之物,你早已尸骨無存!基礎不牢,地動山搖!練!”
陳九劫咬著牙,將所有疲憊、委屈和那點小小的不服氣都咽回肚子里。他知道師父說得對。那夜的勝利,運氣和取巧占了大多成分。若非師父在旁壓陣,若非那黃皮子頭領輕敵…后果不堪設想。
他沉默地承受著加倍的功課,將每一次肌肉的酸痛、每一次真炁耗盡后的虛脫、每一次被戒尺責打后的屈辱,都化為更深的專注,狠狠砸回那些經文、符紙和枯燥的站樁之中。
變化在悄然發生。站樁時,腳下光滑的卵石似乎不再那般難以掌控,頭頂水碗的波紋漸漸平息。筆下符箓的失敗率開始緩慢卻堅定地下降,偶爾甚至能有一兩張符箓在激發后,靈光能穩定持續五息以上。抄寫經文時,手腕愈發穩定,對字句的理解也似乎更深了一層。
玄塵子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偶爾在陳九劫耗盡真炁、癱倒在地時,會默不作聲地遞過去一碗味道苦澀、卻能在短時間內恢復些許氣力的藥湯。
這一日,午后。玄塵子并未像往常一樣督促陳九劫畫符或誦經,而是將他帶到觀后那處曾演示過“點穴改運”的破面文曲煞地。
經過上次玄塵子以真炁強行疏導地脈關竅,此地的陰濕腐臭之氣已然淡去大半,但那衰敗之意卻依舊盤踞不散,如同頑疾。
“地脈之煞,如同人體沉疴,一次疏導難以根除,需反復調理,徐徐圖之。”玄塵子淡淡道,“今日,教你點實用的‘笨’辦法。”
他說著,從褡褳里取出一個用軟木塞封口的粗陶小罐。拔開塞子,一股極其腥臊燥烈、卻又隱含一絲純陽剛猛氣息的怪異味道瞬間彌漫開來,沖得陳九劫鼻子一皺,下意識后退半步。
罐子里,是濃稠得近乎發黑的暗紅色液體。
“黑狗血。”玄塵子語氣平淡,仿佛在介紹一罐尋常墨水,“而且是三年以上、眉心帶一撮白毛、自幼以陽氣旺盛之物喂養的壯年黑狗之心頭血。此物至陽至剛,破煞驅邪,尤擅對付地脈陰腐、尸煞穢氣。”
陳九劫強忍著那沖鼻的氣味,好奇地探頭看去。那暗紅色的血液在陶罐中微微晃動,在陽光下竟似乎泛著一層極淡的金紅色毫光。
“天下萬物,相生相克。至陰之處,必有至陽可破。而非一味依賴自身真炁硬撼。”玄塵子用一根干凈的木棍蘸了些許黑狗血,走到那處曾經凹陷積陰的土坑旁。此刻土坑雖已被填平,但泥土顏色依舊發深發黑。
他以棍代筆,蘸著那腥濃的黑狗血,在原來凹坑的中心及四周幾個特定方位,飛快地畫下了幾個極其古拙、充滿蠻荒破煞意味的符號——并非道門云篆,更像是遠古巫祝祭祀時使用的血符。
符成瞬間,那幾處血符竟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了一下!緊接著,一股灼熱的氣息猛地從符文中散發出來,與地底殘留的陰煞之氣激烈交鋒,發出極其細微的“滋滋”聲響,如同冷水滴入滾油!原本發黑潮濕的泥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干燥、發白,那股若有若無的腥腐氣息被徹底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燥烈的陽剛之氣。
效果立竿見影,卻遠不如玄塵子當日以自身真炁點穴改運那般精準玄妙,帶著一種蠻橫的、摧枯拉朽般的暴力美感。
“看到了?”玄塵子扔掉木棍,“此乃‘外力’。善用之,事半功倍。過度依賴,則自身懈怠,終是鏡花水月。其中分寸,自行把握。”
他又從褡褳里取出幾樣東西:一包研磨好的赤紅色粉末(朱砂混合雄黃),幾根顏色枯黃、散發著淡淡清香的草藥(艾草),一小截漆黑如炭、質地堅硬的木頭(雷擊桃木的邊角料),甚至還有一小包亮晶晶的礦物質(粗鹽)。
“朱砂雄黃,破邪鎮煞。艾草,焚之可驅蚊蟲辟穢氣,其性溫陽,亦可入藥。雷擊木,內含天雷余威,至剛至陽,是制作法器的上好材料,邊角料亦可磨粉畫符或佩戴辟邪。粗鹽,至純之物,可凈化污穢,圈禁陰靈。”
玄塵子一一介紹,語氣平淡得像是在介紹柴米油鹽:“這些東西,山里大多能尋到,或是山下集市便能購得。代價遠比你耗費自身寶貴真炁要小得多。記住它們的特性,日后遇事,未必需要硬拼。”
陳九劫聽得目不轉睛,將這些看似尋常卻各有妙用的物品牢牢記住。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修行并非只有打坐練氣、畫符念咒,更包含著對世間萬物的深刻認知與巧妙運用。
“當然,”玄塵子瞥了他一眼,潑了盆冷水,“外力終究是外力。若自身是個稻草包,給你神兵利器也舞不動。打鐵,還需自身硬。”
接下來的日子,陳九劫的功課里又多了辨認和采集這些“外力”物資的內容。玄塵子會帶他深入山林,指認各種可能蘊含特殊屬性的草木礦物,講解其特性、采摘時機和處理方法。也會在下山換取必需品時,帶他去鎮上唯一的雜貨鋪,辨認那些號稱能驅邪避兇、實則十有八九是騙錢的玩意,教會他如何甄別真偽。
陳九劫學得津津有味。這比單純關在觀里枯燥練功有趣多了。他甚至偷偷用采集來的艾草,混合一些驅蟲的草藥,給自己縫了個小小的藥囊掛在床頭,果然夜間被蚊蟲叮咬的次數大減——雖然這事很快被玄塵子發現,以“玩物喪志”為由,罰他多抄了十遍《清凈經》。
時光如水,靜靜流淌。就在陳九劫幾乎快要習慣這種日漸充實、雖苦卻也有趣的修行生活時,玄塵子再次給了他一個“意外”。
這一日,玄塵子下山去了,說是去赴一個多年前的約定,需三五日方回。臨行前,只丟給陳九劫一句:“看好家,功課不得懈怠。”便飄然下山。
獨自留在破云觀,陳九劫竟感到一絲難得的松快。他嚴格完成了每日的功課,站樁、采氣、畫符、誦經,一絲不茍。午后,他正對著石板練習云篆,觀外卻傳來一陣急促慌張的腳步聲,以及帶著哭腔的呼喊。
“小道長!小道長!救命啊!玄塵道長在嗎?”
陳九劫一愣,起身走到觀門口。只見山下村里賣豆腐的王老蔫,正背著他十來歲的兒子王小豆,氣喘吁吁、滿臉驚惶地站在觀外。王小豆趴在他爹背上,雙目緊閉,臉色蠟黃,額頭上布滿冷汗,嘴唇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身體還在不住地輕微抽搐。一股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陰冷氣息,纏繞在孩子身上。
“王叔?這是怎么了?”陳九劫連忙問道。玄塵子偶爾下山行醫,他也跟著去過幾次,認得這父子倆。
“不…不知道啊!”王老蔫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上午還好好的,去村后亂葬崗那邊撿柴火,回來就這樣了!渾身發冷,胡言亂語,直說胡話!找孫婆子看了,她…她跳了半天大神,反而抽得更厲害了!她說她道行不夠,讓趕緊來找玄塵道長!”
亂葬崗?胡言亂語?陰冷氣息?陳九劫心頭一凜。這癥狀,像極了玄塵子說過的“沖撞陰煞”或者“被弱小的游魂野鬼纏身”。
若是平日,他定然毫不猶豫地去請師父。可此刻,師父不在觀中。
“我…我師父下山去了,要過幾天才回來。”陳九劫道。
王老蔫一聽,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啊?道長不在?那…那我娃…我娃不是沒救了?!孫婆子都說沒辦法…”一個粗糙的漢子,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看著王老蔫絕望的神情,看著王小豆痛苦抽搐的模樣,再感受著那絲若有若無、卻持續侵蝕孩子生機的陰冷氣息,陳九劫的心臟猛地跳快了幾拍。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我能做點什么?
師父說過,遇事量力而行,不可逞強。但…難道就眼睜睜看著?
他猛地想起師父演示的黑狗血破煞,想起那些朱砂雄黃,想起艾草…還有自己畫了無數遍的“驅邪符”和“安神符”!
或許…可以試試?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瘋長。
“王叔,你先別急。把我師弟背進來,放榻上。”陳九劫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些。他第一次稱王小豆為“師弟”,仿佛這樣能給自己增添幾分底氣。
王老蔫此刻已是六神無主,聞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將兒子背進觀內,小心翼翼放在陳九劫指的那張簡陋石床上。
陳九劫不敢耽擱。他先是迅速檢查了一下王小豆的情況,確認其生命體征還算穩定,主要是被那陰煞之氣侵擾了心神魂魄。隨后,他轉身跑到墻角,搬開幾塊松動的磚石——那里藏著一個小木盒,里面是他近日來畫得最好、靈光最足的幾張符箓,以及一小包朱砂雄黃粉,還有一小截艾草。玄塵子那罐珍貴的黑狗血他不敢動,但這些東西,他或許可以動用。
取出一張“驅邪符”,陳九劫走到榻前,回憶著師父平日施為的模樣,手掐法訣,心中默念咒言,將一絲真炁注入符中,然后小心翼翼地將符紙拍在王小豆的額頭上。
符紙貼上,微微一熱,其上朱砂紋路亮起瞬間便迅速黯淡下去。王小豆的抽搐似乎緩和了極其細微的一瞬,但很快又恢復原狀,那絲陰冷氣息依舊盤踞不散。
效力不夠!陳九劫心頭一沉。他的修為太淺,畫的符箓威力有限,對付這種已經侵入體內的陰煞,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怎么辦?強行畫更厲害的符?他真炁不足以支撐,而且失敗風險極高。
就在這時,他目光掃過那包朱砂雄黃粉,腦中靈光一閃!
師父說過,這些東西是“外力”!
他立刻取來一只空碗,倒入少許朱砂雄黃粉,又飛快跑到院中水缸旁,舀了半碗清水,用手指迅速攪勻。然后,他咬破自己的指尖——玄塵子說過,童子的指尖血也帶一絲純陽之氣,雖微弱,但可做引子——擠了幾滴鮮血滴入碗中。
殷紅的血珠在暗紅色的粉液中化開。陳九劫屏住呼吸,以指代筆,蘸著那混合了朱砂、雄黃、童子血的水,在王小豆的額頭、胸口、手心、腳心,飛快地畫下那幾個玄塵子演示過的、古拙蠻荒的破煞血符!
這一次,效果截然不同!
血符畫成的瞬間,王小豆身體猛地一顫,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那纏繞他的陰冷氣息仿佛被灼燒般,劇烈地波動起來,與血符中蘊含的陽剛破煞之力激烈對抗!孩子蠟黃的臉色泛起一陣不正常的潮紅,額角青筋暴起,似乎極為痛苦。
“按住他!”陳九劫對嚇呆的王老蔫喝道。
王老蔫連忙死死按住兒子掙扎的身體。
陳九劫不敢停頓,又迅速取來艾草,用火折子點燃。帶著特殊清香的煙霧裊裊升起,他拿著燃燒的艾草,在王小豆身體周圍緩緩晃動,以艾草之陽炎,進一步驅散那頑固的陰煞之氣。
同時,他口中不斷誦念《凈天地神咒》,聲音雖還帶著少年的稚嫩,卻異常清晰堅定,試圖以此安定孩子受驚的心神。
多種手段齊下,那絲陰冷氣息終于開始節節敗退,如同冰雪遇陽,緩緩消散。王小豆掙扎的力度漸漸變小,潮紅的臉色慢慢恢復正常,急促的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起來。最終,他腦袋一歪,陷入了沉沉的睡眠,額頭也不再冒冷汗,只是嘴角還殘留著一絲疲憊。
成功了?
陳九劫看著終于安穩下來的王小豆,又看看自己沾滿朱砂和鮮血的手指,以及地上燃燒殆盡的艾草灰燼,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王老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就要給他磕頭,他才猛地回過神來,連忙避開。
“王叔快起來!我只是…只是試試…”陳九劫有些手足無措,心里卻涌起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成就感。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師父的情況下,獨自運用所學,解決了一個真正的“麻煩”!
雖然手段粗糙,借用了大量外力,甚至用了自己的血,但…他確實做到了!
送走千恩萬謝的王老蔫父子后,陳九劫獨自坐在觀門檻上,看著夕陽將棲霞山染成金紅色。晚風吹拂,帶來山林的氣息。他攤開手掌,看著指尖那已經凝固的血痂和殘留的朱砂,怔怔出神。
這一次的成功,與對付黃皮子時完全不同。那更多是急智和運氣。而這一次,是他有意識地調動、組合所學的知識,解決了問題。
原來,那些枯燥的符文、苦澀的藥湯、嚴厲的戒尺…真的有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這些年所學的重量。
當然,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那纏上王小豆的,確實只是個極其弱小的“穢物”,加上朱砂雄黃這些外力恰好對癥。若換個稍微厲害點的,他恐怕就無能為力了。
“打鐵,還需自身硬。”師父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陳九劫握緊了拳頭,感受著體內那依舊微弱卻真實流動的真炁。
這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道觀角落里,那幾枚被師父隨意放置、平日里用來推演卦象的普通銅錢。想起師父那九枚神異無比的鎖魂金錢,又想起自己體內那被鎮壓的怨孽…
外力雖好,終是依托。自身之道,方為根本。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轉身走進觀內。沒有繼續練習畫符,也沒有誦經,而是走到那空曠處,緩緩擺開站樁的架子。
這一次,他的眼神格外沉靜。
下一章:銅錢問卦,迷霧初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