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堡的炊煙混著硝煙，在暮色中凝成一團灰霧。

蕭徹站在堡墻上，手里捏著蘇明遠給趙虎的密令，信紙邊緣被捏得發皺。“引女真部南下，借刀殺人”——這九個字像淬了毒的針，扎得他心口發疼。

女真，建州的努爾哈赤。這幾年在遼東悄然崛起，吞并周邊部落，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需要依附明朝的小酋長。蘇明遠敢引狼入室，要么是瘋了，要么是有恃無恐。

“大人，巴圖的人在外面等著，說要跟您辭行?！蓖醵穆曇舸驍嗔怂乃季w，語氣里帶著警惕，“那蒙古人突然來幫忙，會不會有詐？”

蕭徹回頭，見王二柱捂著胳膊上的傷口，眉頭緊鎖。這也難怪，鎮北堡和蒙古人打了半輩子仗，突然并肩作戰，換誰都得犯嘀咕。

“他沒詐。”蕭徹把密令折好揣進懷里，“他想要的是互市，是活路。蘇明遠倒了，這些才有可能?！?

他走下城墻，巴圖正站在堡門外的空地上，看著自己的騎兵收拾戰利品。蒙古人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興奮，有人在給戰馬刷毛，有人在分搶邊軍丟下的兵器，鬧哄哄的像群剛打完獵的狼。

“蕭百戶?！卑蛨D轉過身，手里把玩著一柄繳獲的腰刀，“趙虎跑了，蘇明遠肯定會再派人來。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先防著女真?！笔拸刂毖圆恢M，把密令的內容簡略說了一遍，“努爾哈赤的人，可能已經在路上了?！?

巴圖的臉色瞬間變了。炒花部和建州女真素有嫌隙，去年還為了爭奪草場打了一仗，損失不小。他比誰都清楚，女真的騎兵比蒙古人更狠，一旦南下，首當其沖的就是他們這些靠近遼東的部落。

“那老狐貍是想讓咱們狗咬狗！”巴圖罵了一句，眼神變得銳利，“你想讓我幫你擋女真？”

“不是擋，是聯手?！笔拸乜粗难劬?，“鎮北堡守住咽喉要道，你的人熟悉草原地形，咱們互為犄角。女真要是敢來，就讓他們有來無回?！?

他頓了頓，拋出誘餌：“只要能打退女真，我就去跟靖邊王說，給炒花部開三個互市點，鹽、鐵、糧，敞開了換?！?

巴圖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三個互市點，這對缺鹽少鐵的炒花部來說，簡直是天大的誘惑。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拍了拍蕭徹的肩膀：“好！我信你一次！我留五十人幫你守堡，剩下的回去調集部落主力，在黑風口布防。女真要是敢過界，我第一個剁了他們的馬腿！”

送走巴圖，蕭徹立刻召集所有人。逃戶里的青壯、帶傷的士兵、甚至連劉老爹都拄著拐杖來了，土場上擠得滿滿當當。

“弟兄們，鄉親們！”蕭徹站在高臺上，聲音沙啞卻有力，“蘇明遠要引女真來打咱們了！”

人群里響起一陣騷動，有人面露懼色。女真的兇名，在遼東早就傳開了，據說他們打仗不記俘虜，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怕了？”蕭徹提高了聲音，“二十年前，咱們的祖輩能把蒙古人擋在長城外；今天，咱們就能把女真擋在鎮北堡！”

他指向城墻：“這墻是咱們一磚一瓦砌的，這地是咱們刨出來的，這命是咱們自己的！女真要是敢來，咱們就用他們的骨頭，給城墻再墊高一尺！”

“對！跟他們拼了！”王二柱大喊，舉著刀的手因為激動而顫抖。

“拼了！”

“守土！守家！”

呼喊聲再次掀起高潮，連最膽小的逃戶都紅了眼。蕭徹看著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這就是他要守護的人，平時或許怯懦，可真到了生死關頭，骨頭比誰都硬。

接下來的幾天，鎮北堡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

蕭徹讓人把三道壕溝挖得更深，里面不僅埋了尖刺，還灌了水——天寒地凍，一夜就能凍成冰窖，戰馬踏上去準得滑倒。城墻外側被削成陡坡，潑上井水，凍成光滑的冰面，攀爬都難。

劉老爹的兵器坊開足了馬力。除了三棱箭，他還琢磨著把繳獲的佛郎機炮拆開，重新熔鑄?！按笕四?，”他舉著個鐵管，眼里閃著光，“把炮管加粗，裝雙倍火藥，準能把女真的盾牌炸開花！”

蕭徹讓他放手去做，自己則帶著狗子的斥候隊，往東北方向探了五十里。越靠近建州地界，氣氛越緊張。沿途的幾個小屯子都空了，只剩下被燒毀的草房和散落的農具，顯然是被提前撤走的女真部眾破壞的。

“大人，您看這個。”狗子從一個破屋里撿回一塊木牌，上面用女真文刻著字，旁邊還有幾個歪歪扭扭的漢字：“借道，秋毫不動?！?

“假慈悲?！笔拸乩湫?，“秋毫不動？這些屯子是誰燒的？”他把木牌扔在地上，用腳碾碎，“回去，告訴弟兄們，準備打仗?！?

回到鎮北堡的第二天，巴圖派來的人就帶來了消息：黑風口發現了女真的斥候，大約有二十人，騎著快馬，正在偵查地形。

“來了。”蕭徹站在地圖前，手指重重敲在黑風口的位置，“王二柱，你帶三十人，配合巴圖的人，去黑風口設伏。記住，別殺光，留兩個活口，我要知道努爾哈赤的主力在哪?！?

“好！”王二柱領命，轉身就要走，又被蕭徹叫住。

“帶足箭羽，多用陷阱。女真的斥候比蒙古人精，別輕敵?！?

“放心吧大人！”

王二柱走后，蕭徹登上瞭望塔，望著東北方向的天空。那里的云層很低，像一塊沉甸甸的鉛，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努爾哈赤的主力一旦到來，鎮北堡面臨的壓力，將比趙虎的五百騎兵大十倍。而蘇明遠在薊遼總督府的動作，也絕不會?！隙ㄔ诘戎嫣嫠俺恕弊约哼@個心腹大患。

“娘，您說我能守住嗎？”蕭徹輕聲問，仿佛母親就在身邊。

風從草原吹來，帶著雪的氣息，像是無聲的回應。

他握緊了腰間的刀，刀鞘上的血跡早已干涸，卻像是刻進了木頭里。

不管能不能守住，他都會站在這里。

守到最后一人，最后一箭，最后一口氣。

因為他是蕭徹，是鎮北堡的百戶，是大明的邊將。

夕陽西下時，黑風口方向傳來一陣隱約的號角聲。蕭徹知道，王二柱動手了。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下了瞭望塔。

該準備迎接真正的風暴了。

（本章完）

【明朝冷知識】：萬歷年間，建州女真已開始使用“借道”“通商”等名義滲透遼東，其斥候常偽裝成商旅或獵戶，偵查明朝邊堡的布防和地形。明朝邊軍雖有所察覺，但因軍餉不足、調度混亂，往往無力阻止，這也為后來后金（清）入關埋下了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