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口的雪，比鎮北堡的更冷，也更腥。

王二柱帶著三十個弟兄，在雪地里趴了兩個時辰，睫毛上都結了冰碴。他緊握著新鍛打的環首刀，刀鞘上的防滑紋被手心的汗浸得發潮——這是劉老爹特意給他打的，比蒙古彎刀沉，劈砍時卻更有力。

“來了。”旁邊的斥候低聲提醒，用下巴指了指谷口。

二十個女真斥候騎著矮腳馬，慢悠悠地走進來。他們穿著獸皮甲，頭戴鐵盔，背上的弓比明軍的更長，箭囊里插著的羽箭尾端，都染著一點紅——據說那是用敵人的血浸過的，圖個吉利。

“按計劃來。”王二柱咬著牙，吐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霧。

等女真斥候走到谷中段，他猛地揮了揮手。

“轟隆！”

預先埋在雪地下的絆馬索突然拉起，最前面的五匹戰馬瞬間栽倒，騎士被甩出去老遠，摔在堅硬的凍土上，悶哼一聲沒了動靜。

“有埋伏！”女真斥候反應極快，紛紛拔刀，翻身下馬，結成圓陣，警惕地望向四周。

“放箭！”王二柱大喊。

藏在兩側山腰的士兵們同時起身，三棱箭帶著破空聲射向圓陣。女真斥候舉盾格擋，鐵盾被箭羽撞得“砰砰”作響，卻沒被穿透——他們的盾牌比蒙古人的厚實得多，邊緣還包著鐵。

“撤到巖石后！”領頭的女真百夫長吼了一聲，用的竟是流利的漢語。

女真斥候迅速后退，躲到谷兩側的巖石后，開始反擊。他們的箭法極準，一箭就射穿了一個士兵的喉嚨，動作快得像草原上的狼。

“狗娘養的，真準！”王二柱罵了一句，帶頭沖下山腰，“跟他們拼了！”

士兵們舉著刀沖上去，與女真斥候近身搏殺。女真人身形不算高大，卻極為靈活，刀術刁鉆，專砍關節和咽喉。王二柱的環首刀劈中一個女真斥候的肩膀，對方竟像沒感覺似的，反手一刀劃向他的小腹，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激戰半個時辰，雙方都殺紅了眼。鎮北堡的士兵折損了七個，女真斥候也倒下了十三個，只剩下七個被圍在中間，依舊死戰不退。

“留活口！”王二柱大喊，用刀格開一個女真斥候的劈砍，一腳將其踹倒，順勢用刀背砸在他的后腦勺上。

剩下的六個女真斥候見勢不妙，竟想自刎，被士兵們死死按住，捆了個結實。

押著俘虜回鎮北堡時，王二柱的胳膊又添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流不止。但他臉上卻帶著笑——不僅抓到了活口，還繳獲了五張女真長弓，據說射程比明軍的弓遠出三十步。

蕭徹正在堡門口等著，見他們回來，立刻讓人把俘虜帶去柴房，又讓老張給王二柱處理傷口。

“那個領頭的百夫長，漢語說得溜，肯定不是普通斥候。”王二柱疼得齜牙咧嘴，卻不忘匯報，“俺聽他跟手下喊‘貝勒爺等著回話’，貝勒爺……是不是努爾哈赤的兒子？”

蕭徹心里一沉。努爾哈赤的兒子親自帶隊偵查？看來女真這次南下，絕非小打小鬧。

他快步走向柴房，那七個女真俘虜被分開關押，領頭的百夫長單獨鎖在最里面的隔間，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抬起頭來。”蕭徹的聲音冰冷。

百夫長緩緩抬頭，露出一張年輕卻布滿傷疤的臉，眼神桀驁，像匹沒被馴服的野馬。“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想從我嘴里套話，做夢！”

“我問你，”蕭徹沒理會他的挑釁，“努爾哈赤派了多少人南下？什么時候到？”

百夫長冷笑一聲，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蕭徹也不急，讓人端來一盆冷水，劈頭蓋臉澆在他頭上。寒冬臘月，冷水瞬間結冰，百夫長凍得渾身發抖，牙齒打顫，卻依舊閉著眼。

“看來你不怕冷。”蕭徹拿起一根燒紅的鐵鉗，走到他面前，“那這個呢？”

鐵鉗上的火星落在百夫長的手背上，燙出個燎泡。他猛地睜開眼，眼里閃過一絲恐懼，卻還是咬牙道：“休想……”

“不說？”蕭徹的鐵鉗又湊近了些，“那我就一點點燙你的手指，看你能撐到第幾根。”

就在這時，百夫長突然喊道：“住手！我說！”

他喘著粗氣，眼神里的桀驁褪去，多了幾分絕望：“大汗……大汗派了三千騎兵，由三貝勒莽古爾泰統領，三天后就到黑風口！蘇明遠答應我們，只要拿下鎮北堡，就把遼東的鐵礦分給我們一半，還幫我們打通山海關的走私路線！”

三千騎兵！蕭徹的心臟猛地一縮。鎮北堡加上巴圖留下的五十人，滿打滿算也就八十能戰的，對抗三千女真騎兵，無異于以卵擊石。

“蘇明遠還答應了什么？”

“他……他說會拖住靖邊王的援軍，讓我們放心打。還說……事成之后，幫我們在朝廷里說好話，封大汗為‘建州王’。”

蕭徹冷笑。蘇明遠為了除掉自己，竟然答應給努爾哈赤封王，簡直是賣國求榮！

“你們的糧草在哪？補給線怎么走？”

百夫長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糧草在黑風口以西的老營，由五百人看守。補給線……走葫蘆谷的側翼小道，那里有我們的人接應。”

蕭徹點點頭，讓人把百夫長拖下去，嚴加看管。

剛走出柴房，狗子就拿著一封火漆密封的信跑了過來，臉色發白：“大人！周統領派人送來的，說是……說是京城來的急件！”

蕭徹接過信，拆開一看，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信是父親的幕僚寫的，字跡潦草，顯然寫得極為倉促：

“蘇明遠聯合御史彈劾你‘通蒙通女真，意圖謀反’，奏章已遞到御前。萬歷爺震怒，命薊遼總督徹查，靖邊王被召入京，不得干預。速做準備，恐有緹騎至。”

緹騎！錦衣衛的緹騎！

蕭徹捏著信紙，指節泛白。蘇明遠這是要趕盡殺絕，不僅要借女真的刀殺他，還要扣上謀反的罪名，讓他死后都不得翻身！

“大人，咋了？”王二柱包扎好傷口走過來，見他臉色不對，連忙問道。

蕭徹把信遞給王二柱，深吸一口氣：“蘇明遠告我謀反，京城要派錦衣衛來了。”

王二柱看完信，氣得把信紙撕得粉碎：“狗娘養的！這是要把咱們往死路上逼啊！”

“慌沒用。”蕭徹的聲音異常平靜，“錦衣衛來之前，咱們得干兩件事。”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點在兩個位置：

“第一，派敢死隊去黑風口老營，燒了女真的糧草。”

“第二，讓巴圖帶主力過來，咱們合兵一處，死守鎮北堡，等。”

“等？等啥？”王二柱不解。

“等蘇明遠露出馬腳，等父親在京城找到轉機，等……”蕭徹望向東方，眼神銳利如鷹，“等咱們打出一條活路。”

夜色漸深，鎮北堡的燈火卻比往日更亮。蕭徹讓人把所有能戰的人都召集起來，包括逃戶里的青壯，一共八十七人。

“弟兄們，”蕭徹站在高臺上，手里舉著那封彈劾他的奏章抄本，“有人說咱們通敵謀反，要抄咱們的家，滅咱們的族！”

他把抄本狠狠摔在地上：“但咱們自己知道，咱們守的是大明的土，護的是大明的人！女真要打過來，錦衣衛要來抓咱們，那就讓他們來！”

“咱們鎮北堡的漢子，骨頭是硬的！血是熱的！”他拔出刀，指向東北方向，“今晚，就用女真的糧草，給他們送份‘見面禮’！”

“殺！殺！殺！”

八十七人的吶喊，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震得雪沫子從房檐上簌簌落下。

王二柱第一個站出來：“大人，俺帶敢死隊去！”

“好！”蕭徹拍了拍他的肩膀，“帶二十個最能打的，多帶火油，燒光了就跑，別戀戰。”

看著王二柱帶著人消失在夜色中，蕭徹轉身回屋，拿起劉老爹剛改好的佛郎機炮圖紙。炮管加粗了三寸，能裝三倍火藥，劉老爹說“準能轟開女真的盾陣”。

他知道，接下來的三天，將是鎮北堡最艱難的時刻。

女真的鐵騎，錦衣衛的緹騎，蘇明遠的陰謀……所有的殺機，都將在這座小小的邊堡匯聚。

但他別無選擇，只能站在這里，用血肉和鋼鐵，硬抗。

（本章完）

【明朝冷知識】：明朝的“緹騎”即錦衣衛校尉，直屬皇帝，負責偵查、逮捕、審訊等，權力極大，可直接繞過刑部、大理寺等司法機構。萬歷年間，緹騎常被用于打壓政敵，一旦被其盯上，幾乎很難全身而退。蕭徹被緹騎盯上，意味著他已卷入朝廷最高層級的權力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