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堡的白布像一面挑釁的旗幟，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蕭徹知道，這面布扔出去，就再無退路。蘇明遠要么徹底收手，要么就得撕破臉皮，用最直接的方式——武力，來摧毀鎮北堡和所有證據。

他賭的是后者。

接下來的三天，鎮北堡像上緊了發條的鐘。逃戶里的青壯被編入輔兵，跟著士兵們操練守城技巧；劉老爹的兵器坊爐火不熄，三棱箭的數量翻了一倍，還趕制出十具簡易投石機，就架在西北城墻的垛口后；王二柱帶著人在堡外挖了三道壕溝，里面埋上削尖的木刺，上面用浮雪和枯草偽裝。

“大人，真要打起來，咱這點人……”狗子蹲在瞭望塔上，望著遠處的草原，聲音里帶著擔憂。他手里的弓箭已經拉得很熟練，但面對可能到來的大軍，還是忍不住發怵。

“人不在多，在精，在狠。”蕭徹遞給她一塊干糧，“記住，咱們守的不只是土堡，是命，是公道。”

狗子用力點頭，把干糧塞進嘴里，用力嚼著。

第四天午后，瞭望塔上的士兵發出一聲凄厲的呼喊：“來了！好多騎兵！”

蕭徹猛地站起身，登上城墻。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條黑色的線，正以驚人的速度逼近，煙塵滾滾，遮天蔽日。不是蒙古人的散漫陣型，而是軍容嚴整的騎兵隊列——是薊遼總督府的邊軍！

“狗娘養的，蘇明遠真敢調動官軍！”王二柱目眥欲裂，手里的刀差點捏碎。

蕭徹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估算過蘇明遠可能動用的私兵，最多不過百人，可眼前這規模，至少有五百騎！蘇明遠顯然是豁出去了，用“剿匪”的名義，調動了他能指揮的邊軍主力。

“吹號！”蕭徹大喊。

蒼涼的號角聲在鎮北堡響起，正在干活的軍民立刻扔下工具，奔向各自的崗位。逃戶里的老人帶著孩子躲進地窖，婦女們搬起石頭堆在城墻根，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緊張，卻沒人慌亂——這幾天的操練和蕭徹的鎮定，給了他們莫名的底氣。

騎兵很快沖到堡外一箭之地，勒住馬韁。為首的是個穿著游擊將軍服飾的紅臉漢子，手里提著一把長刀，正是蘇明遠的心腹，游擊將軍趙虎。

“鎮北堡內的反賊聽著！”趙虎的聲音像打雷，“速速打開城門，交出叛賊蕭徹，可饒爾等不死！否則，踏平此堡，雞犬不留！”

“放他娘的屁！”王二柱探出頭，指著趙虎罵道，“你才是反賊！蘇明遠的狗腿子，帶著官軍打自己人，你對得起身上的甲胄嗎？”

趙虎臉色一沉：“冥頑不靈！給我攻！先轟開城門！”

幾個士兵推著一門小型佛郎機炮上前，裝填火藥、裝彈，炮口對準了鎮北堡的木門。

“投石機，準備！”蕭徹大喊。

城墻上的士兵轉動絞盤，將裹著油脂的火把點燃，纏在石頭上。

“放！”

十塊燃火的石頭呼嘯著飛出，砸向炮位。趙虎的人沒想到城上有這東西，慌忙躲閃，佛郎機炮的裝填被打斷，有兩個炮手被石頭砸中，慘叫著滾在地上。

“射箭！”蕭徹再次下令。

箭雨如蝗，朝著騎兵陣射去。三棱箭穿透力極強，即使是邊軍的皮甲也能射穿，前排的騎兵紛紛中箭落馬。

趙虎沒想到小小的鎮北堡竟然有如此強的抵抗力，氣得哇哇大叫：“沖鋒！沖垮他們的城墻！”

五百騎兵同時發動，馬蹄聲震得大地都在顫抖，像一股黑色的洪流，朝著鎮北堡涌來。

“壕溝！”蕭徹大喊。

守在堡門后的士兵猛地拉動繩索，覆蓋在第一道壕溝上的枯草浮雪被掀開，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尖刺。沖在最前面的騎兵猝不及防，戰馬紛紛栽倒，騎士被甩出去老遠，后面的騎兵收不住腳，撞在一起，陣型瞬間大亂。

“好！”城墻上響起一陣歡呼。

但趙虎的騎兵畢竟是正規軍，很快穩住陣腳，有人下馬清理壕溝，有人舉著盾牌掩護，繼續往前推進。

戰斗陷入膠著。鎮北堡的軍民憑借城墻和工事頑強抵抗，箭羽、石頭、滾油不斷落下，趙虎的騎兵一次次沖鋒，卻始終無法突破防線。

太陽偏西時，雙方都已疲憊不堪。鎮北堡的箭羽快用完了，士兵們大多帶傷；趙虎的騎兵也折損了近百，士氣低落。

“蕭徹！我看你能撐到什么時候！”趙虎在下面咆哮，“等你的箭用完了，就是你的死期！”

蕭徹緊握著刀柄，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趙虎說的是實話，箭羽所剩無幾，投石機的石頭也快沒了，再這樣下去，撐不了一個時辰。

就在這時，西北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趙虎和蕭徹同時轉頭望去——只見一隊蒙古騎兵疾馳而來，約有三百人，為首的正是巴圖！他身上的皮甲換了新的，手里揮舞著一柄彎刀，直沖向趙虎的側后方。

“是巴圖！他怎么來了？”王二柱又驚又喜。

趙虎也懵了，他沒想到蒙古人會突然出現，還是幫著鎮北堡的！

“蒙古人？他們瘋了不成？”趙虎的副將大喊，“將軍，快分兵抵擋！”

趙虎這才反應過來，慌忙下令：“左翼，跟我迎敵！右翼，繼續攻城！”

騎兵陣瞬間分裂，一部分轉向迎擊巴圖，一部分繼續沖擊鎮北堡。但這樣一來，攻勢頓時弱了大半。

巴圖的蒙古騎兵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插進趙虎的左翼。他們本就擅長騎兵對沖，趙虎的邊軍騎兵雖然精銳，卻沒料到會腹背受敵，很快就被沖得七零八落。

“殺！為了炒花部！”巴圖大吼著，彎刀劈砍，如入無人之境。

城墻上的蕭徹精神一振：“弟兄們，援軍到了！跟我殺出去！”

他打開堡門，帶著王二柱和最后的三十名士兵沖了出去，從右側夾擊趙虎的右翼。

腹背受敵的邊軍徹底崩潰了，士兵們紛紛扔下武器逃跑。趙虎眼看大勢已去，也顧不上攻城，帶著殘部倉皇逃竄。

戰斗結束時，夕陽正染紅天際。鎮北堡的城墻上插滿了箭羽，地上到處是尸體和血跡，但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劫后余生的喜悅。

巴圖勒住馬，看著蕭徹，咧嘴一笑：“我說過，蘇明遠是咱們共同的敵人。”

“多謝。”蕭徹翻身下馬，對著巴圖拱手，“這份情，我記下了。”

“不用謝。”巴圖搖頭，“我不是幫你，是幫炒花部。蘇明遠倒了，互市才能開，我的族人才能活下去。”他頓了頓，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這是從趙虎的潰兵身上搜出來的，好像是蘇明遠給他的密令。”

蕭徹接過信，打開一看，臉色驟變。

信上寫著：“攻鎮北堡，若不勝，引女真部南下，借刀殺人。”

女真！

蕭徹猛地抬頭，望向東北方向。那里，是建州女真的地盤。

蘇明遠竟然真的要引女真入關！

（本章完）

【明朝冷知識】：明朝中后期，邊軍與蒙古部落的關系極為復雜，時而為敵，時而為友。在利益的驅使下，邊軍甚至會與蒙古部落達成秘密協議，共同對抗其他勢力。巴圖援助鎮北堡的行為，看似反常，實則符合當時邊地“以利合，以利分”的生存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