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宏大的呼吸聲驟然平息,覆蓋天際的幽綠極光如退潮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裂隙深處收斂。
稀薄的日光第一次穿透厚重的云層,灑在劫后余生的營地上。
眾人貪婪地大口呼吸著,空氣里不再有那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冰冷的氧氣涌入肺部,帶著一絲久違的“正?!蔽兜?,卻讓每個人的身體因劇烈的反差而顫抖。
突然,一陣引擎的嘶吼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韓松,那個一直躲在人群后的男人,面色慘白,雙眼布滿血絲,瘋了一樣沖向僅存的一輛雪地摩托。
他跨坐上去,雙手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車把,嘴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我不要!我不要當祭品!”
他成功了,引擎咆哮著,履帶在積雪上瘋狂刨動。
然而,就在車頭調(diào)轉(zhuǎn),即將沖出營地的那一刻,他腳下的雪地毫無征兆地暴起!
無數(shù)根細如發(fā)絲、卻堅逾鋼鐵的冰絲從地底鉆出,瞬間纏住了雪地摩托的履帶和車身,引擎發(fā)出不甘的哀鳴,隨即熄火。
更恐怖的景象隨之而來。
冰絲破開的雪洞中,一具、兩具、三具……數(shù)具被冰霜覆蓋的人形物體緩緩升起。
他們的身體僵硬,面容痛苦,正是三天前被韓松以“探路”為名,親手推下冰崖的隊友。
這些冰尸的眼眶空洞,卻齊刷刷地“看”向韓松。
韓松驚恐地回頭,想要尋求幫助,卻只看到趙巖冰冷的眼神。
他感到后頸一陣刺骨的寒意,伸手一摸,指尖傳來的不是皮膚的溫熱,而是一種堅硬、冰冷、帶著螺旋紋路的觸感。
一面破碎的后視鏡里,他看到了自己后頸上那個清晰無比的螺旋冰紋,與那些冰尸額頭上的如出一轍。
一個絕望的念頭擊穿了他的理智——他根本不是幸存者,早在三天前,在那場暴風雪中獨自歸來時,他就已經(jīng)被替換了。
“不——!”
冰尸群一擁而上,無數(shù)冰冷的手臂將他從雪地摩托上拖拽下來,像對待一個破布娃娃,徑直拖向那道深不見底的巨大裂隙。
他最后的慘叫被灌入喉嚨的狂風與冰雪徹底吞沒,連一絲回響都未曾留下。
趙巖緩緩收回視線,握緊了腰間的槍柄,對著身邊同樣震驚的隊員低語,聲音像是從冰縫里擠出來的:“記住,在這鬼地方,活著的,永遠比死了的更危險?!?
另一邊,在蘇芮的攙扶下,林夏搖晃著走到祭壇邊。
白蘇還跪在那里,胸口那個被羅盤灼穿的空洞已經(jīng)停止流血,但看起來依舊觸目驚心。
那枚救了所有人的青銅羅盤早已化為一捧無法辨認的灰燼,而他手臂上如同活物般流淌的液態(tài)青因耗盡了力量,正緩緩退去,最終沉淀、固化,只留下一道猙獰的螺旋狀疤痕,烙印在他的皮膚之下。
林夏跪倒在他面前,顫抖著伸出手,輕輕觸碰他冰冷蒼白的臉頰。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輕柔:“白蘇……你還記得我嗎?”
白蘇緩緩抬頭,那雙曾經(jīng)明亮銳利的眼睛此刻一片空茫,仿佛蒙著一層驅(qū)不散的霧。
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抓住林夏冰涼的手,引導著它,按在自己胸口那個空洞的位置。
他的聲音干澀而陌生,像是許久未曾使用的零件在艱難地轉(zhuǎn)動:“我不記得……名字。但我記得這里……痛過?!?
一句話,讓林夏積蓄已久的淚水瞬間決堤。
她沒有再追問,只是從懷中摸出那枚殘破的狼骨,用力塞進他的掌心,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那就夠了……夠了。”
不遠處,蘇芮正飛快地操作著自己臂鎧上的數(shù)據(jù)屏,臉色卻愈發(fā)凝重。
屏幕上,代表極光能量脈動的曲線并未像預(yù)想中那樣消失,而是從一個極高的峰值,驟然轉(zhuǎn)入了一個平穩(wěn)、規(guī)律、但從未中斷過的低頻振動。
她調(diào)出白蘇的生命體征數(shù)據(jù)進行比對,心臟猛地一縮——那道地下能量的脈動頻率,與白蘇的心跳頻率,完美重合!
一個可怕的結(jié)論在她腦中成型:北極的遠古意識沒有被摧毀,它只是被那枚羅盤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從宏觀的天地間,強行“封印”到了一個微觀的容器里。
而那個容器,就是白蘇的身體。
幾乎是同時,守在營地邊緣的趙巖也發(fā)現(xiàn)了異狀。
雪原上,那些他們之前用來標記死亡隊友的冰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融化。
這不是陽光的溫度所致,而是一種由內(nèi)而外的消解。
更詭異的是,冰棺內(nèi)那些尸體皮膚上曾經(jīng)閃爍的發(fā)光紋路,正像受到無形牽引的溪流,化作點點微光,貼著雪地,緩緩地、堅定地流向祭壇的方向,最終匯入白蘇的身體。
“砰”的一聲輕響,屬于莫森教授的那具冰棺也悄然裂開一道縫隙。
一顆黑曜石般的石頭從融化的冰水中滾落出來,上面用指甲刻著一行絕筆,字跡潦草而急促:“十三之數(shù)已滿,但呼吸仍在?!?
祭壇上,白蘇感受到了那股匯入體內(nèi)的力量。
他站起身,不再迷茫,而是徑直望向極光消失的中心,那道巨大的裂隙。
一個非男非女、無比古老的聲音在他腦海深處低語,不是威脅,而是一種冷漠的陳述:“它在等下一個容器?!?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那枚被林夏塞進來的狼骨殘片,正被他緊緊握著。
手背上,那道螺旋疤痕微微發(fā)燙。
他終于明白,極夜的退卻只是一次短暫的喘息。
北極的意識從未遠去,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繼續(xù)“呼吸”,而他,就是承載這呼吸的活體封印。
他一步步走向裂隙邊緣,從懷里掏出那本寫滿了研究筆記和無數(shù)螺旋符號的筆記本。
這是他所有瘋狂與執(zhí)念的源頭。
他看著那滿頁扭曲的符號,它們仿佛活了過來,在風中低聲吟唱。
他沒有絲毫猶豫,松開手,任由筆記本墜入深淵。
在墜落的過程中,筆記本無火自燃,幽藍色的火焰瞬間吞噬了紙頁,將那些螺旋符號一個個化為飛灰。
他看著那抹幽藍在黑暗中湮滅,輕聲說,像是在對深淵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這一次,我不再逃了?!?
筆記本的灰燼還未散盡,深淵之下,那座刻有浮雕面容的巨大冰棺,其緊閉的雙眼,緩緩裂開了一道縫隙。
一只完全由冰晶構(gòu)成的眼球,在萬古的黑暗中,緩緩睜開。
幾乎在同一剎那,裂隙邊緣,白蘇手臂上的螺旋疤痕猛地一跳,仿佛心臟般搏動起來。
一縷殘存的液態(tài)青銅不受控制地從疤痕深處逆流而上,在他身前短暫停留,瞬間凝聚成一個半透明的羅盤虛影,指針瘋狂地旋轉(zhuǎn),最終指向他自己。
他似有所感,猛地轉(zhuǎn)身望向營地。
林夏正站在那里,不顧一切地望著他,嘴唇無聲地開合,那口型他讀得懂:“回來。”
而就在他轉(zhuǎn)身的那個瞬間,清晨的微光將他的影子投在潔白的雪地上。
只是,那個影子,比他的身體,慢了零點三秒才完成同樣的動作——仿佛,還有一個“他”,仍固執(zhí)地站在原地,凝視著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