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隨劉基步入棲霞村，腳步踏上村口那條青石小徑。

“咦？”朱元璋發出一聲短促驚疑，然后停下腳步，低頭盯著腳下的地面。

腳下并非預想中坑洼泥濘的土路，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地面！

平整得如同鏡面，堅硬異常，灰撲撲的顏色，毫無縫隙地連成一體，從村口一直延伸至村落深處。

馬匹鐵蹄踏在上面，竟發出“嘚、嘚”的清脆回響，而非陷進泥里的悶噗聲。

“此乃何物所造？”朱元璋蹲下身，手指用力摳了摳那堅硬冰冷的灰色地面，指腹傳來清晰的阻力與平滑感。

他抬起頭，眼中滿是驚異與探究：

“咱見過金磚，見過萬里長城巨石，見過江南水磨石，俱無此等光潔堅硬！此物……非石非木，渾然一體，怪哉！”

劉基緊隨其后，臉上也是一片茫然與尷尬。

他緊走兩步，俯身細看，眉頭緊鎖：

“奇哉怪也！老朽上回來此，不過數年之前，那時村中道路皆是尋常黃土，雨天泥濘難行，晴天塵土飛揚，絕非眼前這般模樣！這……此物為何，老朽亦不知曉。”

一旁被人攙扶著的毛驤和王猛，以及那幾個鼻青臉腫的護衛，也都被這奇異的地面吸引了注意力，暫時忘了身上的傷痛。

王猛吸著涼氣，捂著劇痛的胸口，小聲嘀咕：

“這村子莫不是挖到了金山？竟用上好的大理石鋪路？這得花多少銀子？”

毛驤雖不似王猛那般脫口而出，但眼神同樣凝重驚疑。

他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見識遠超王猛，深知如此大面積鋪就、質地堅硬平整遠超普通石料的路面意味著什么。

這絕非尋常富戶能用得起的！

“走，進去看看！”朱元璋站起身，不再詢問劉基，誠意伯此刻也提供不了答案。

一行人牽著馬，沿著這灰色硬路向村內走去。

越往里走，朱元璋心中的波瀾越是洶涌。

這棲霞村，與他一生所見的任何村落都截然不同！

道路兩旁，是規劃得整整齊齊的田地，禾苗青翠。

但這并非重點。

讓朱元璋心頭巨震的是，村中道路四通八達，無論主干還是狹窄的支路，竟全部鋪滿了那平整堅硬的灰色地面，干凈得令人難以置信。

別說牲畜糞便、垃圾污水，連一點浮土都難覓蹤跡，空氣中彌漫著草木清氣與泥土味道，卻無半分尋常村落那股難以驅散的牲畜臊臭與污濁之氣。

更讓他心神震動的，是道路兩旁那一棟棟房屋。

這些房舍，絕非他所熟知的木梁土坯茅草頂！

墻體高大齊整，呈現出一種均勻的灰白色，表面雖不似皇家宮墻那般雕梁畫棟，卻異常平整光滑，如同用巨大的石磚嚴絲合縫地砌成，渾然一體，看不到明顯的磚縫。

屋頂也非茅草或尋常瓦片，而是一種厚重的深色形狀規整的片狀物覆蓋。

朱元璋腳步停在一戶人家院墻外，死死盯著那灰白色墻體，又抬頭看了看那深色的屋頂：

“劉基，你看這墻！這……這莫非是建造城墻用的那種三合土？還有這屋頂，用的又是何物？不像琉璃瓦，更非尋常陶瓦！”

劉基湊近細看墻體，伸出手指小心觸碰，觸手冰涼堅硬，絕非泥土的質感。

他搖搖頭，語氣凝重：

“大人，此物……觀其色澤質地，確與城防所用三合土有幾分相似，然其平整致密，猶有過之！老朽……老朽亦不敢斷言，至于這屋頂……”

劉基仰頭望去，那些深色瓦片在陽光下竟無半分反光：

“非金非玉，非陶非瓷，老朽……不識。”

朱元璋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他很清楚建造堅固城墻所需耗費的巨大人力物力！

制造三合土用的糯米汁、熟石灰，哪一樣不是耗費錢糧的珍貴之物？

應天城的城墻，那是征發無數民夫，耗費多年才筑成。

可在這小小山村，這些尋常農戶的房屋，竟然也疑似用上了類似甚至更好的材料？

家家戶戶皆是如此！

這棲霞村，竟然如此富裕嗎？

“繼續走！”朱元璋的聲音低沉。

眾人繼續深入。

村中并非無人，相反，田間地頭、房前屋后，都有村民在勞作或走動。

有扛著鋤頭的老農，有提著籃子的婦人，也有追逐嬉戲的孩童。

這些村民見到朱元璋這一行明顯是外鄉人，尤其幾個護衛還帶著傷，一臉狼狽，卻只是投來平靜的一瞥，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又專注于自己的事情，神情自然，毫無尋常鄉民見到陌生貴人的那種畏縮、好奇或巴結。

這種無視，讓習慣了萬眾匍匐的朱元璋，心頭掠過一絲極其怪異的感覺。

但他此刻心思全在尋訪陳寒和觀察這奇異的村莊上，并未深究。

就在朱元璋加快腳步向村后山道走去時，一座突兀而龐大的建筑群，猛然闖入了他們的視線。

道路在前方豁然開朗。

一片巨大無比的灰色平地鋪展在眼前，平坦得如同鏡面，比皇宮的演武場還要規整，而平地之后，赫然聳立著一座……不，是一排前所未見的巨型建筑！

那建筑拔地而起，足有三四丈高，遠超村中所有房舍！

墻體同樣是那種灰白平整的材質，巨大的窗戶整齊排列，鑲嵌著大片大片近乎透明的琉璃！

陽光照射其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整座建筑線條筆直，方方正正，沒有任何多余的雕飾，卻透著一股冰冷、堅固、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這樣的建筑，不止一棟！

它們并排而立，如同沉默巨人，俯視著整個村落。

“嘶！”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在朱元璋身后響起。

王猛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失聲叫道：

“我的親娘，這……這是啥？廟？還是衙門？咋恁高！恁大！”

毛驤的呼吸瞬間繃緊，手死死扣住了刀柄，臉色煞白，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驚駭，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這比……比奉天殿的臺基還高，這墻……這墻是什么妖法筑成？還有那窗……那窗上莫不是整塊的水晶琉璃？！”

眼前這排巨大、規整、冰冷、窗戶上鑲滿巨大琉璃的怪物，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走在最前面的朱元璋，停在原地，目光死死地掃過那高聳的灰白墻壁，那巨大得令人心悸的透明琉璃窗，那規整得如同刀削斧劈的棱角。

越是觀察，朱元璋胸膛越是劇烈起伏，握著馬韁的手背青筋暴凸，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這棲霞村……這石路……這怪異的房屋……

還有眼前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龐大建筑！

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他數十年戎馬生涯，登基為帝所積累的全部認知！

這里處處透著詭異，處處彰顯著一種他難以理解的秩序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