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鬼市，不在城南，在地下。

入口是護城河外一處廢棄的磚窯。窯口坍塌了大半，黑黢黢的，像怪獸的喉嚨，往外噴吐著潮濕陰冷的腐敗氣息。幾個穿著破爛、眼神麻木的乞丐蜷縮在窯口陰影里，如同依附在腐肉上的蛆蟲。

夜璃根本無視這些目光，徑直走向窯口最深處一面布滿煙灰苔蘚的破墻。她伸出戴著黑手套的手指，在幾塊看似毫無規律的磚石上快速敲擊了幾下。

噠、噠噠、噠。

聲音帶著奇特的韻律。

轟隆隆…

一陣沉悶的機括轉動聲響起，破墻竟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延伸的幽深階梯。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汗臭、劣質脂粉、腐爛食物、草藥和鐵銹的怪味撲面而來，還夾雜著隱約的喧囂。

“跟緊。”夜璃丟下兩個字，一步踏入黑暗。

沈硯深吸一口氣，壓下手臂的隱痛和心頭的悸動，緊隨其后。階梯陡峭，腳下濕滑，兩側石壁上凝結著冰冷的水珠。越往下走，那股混雜的怪味越濃，隱約的喧囂也漸漸清晰——叫賣聲、爭吵聲、女人的嬌笑、骰子撞擊骨盅的脆響…交織成一片光怪陸離的聲浪。

終于，眼前豁然開朗。

與其說是一個市場，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深埋地底的溶洞。空間大得驚人，穹頂高懸，無數懸掛在粗大鐵鏈上的慘白色氣死風燈，如同鬼火般搖曳，投下幢幢扭曲的陰影。地面泥濘不堪，污水橫流，兩側擠滿了歪歪扭扭的攤位和同樣歪歪扭扭的棚屋。

攤位上擺的東西更是千奇百怪：生銹的刀劍鎧甲、不知名的獸骨草藥、色彩艷麗的毒蟲罐子、泛黃的古籍、甚至還有籠子里關著的、眼神麻木的奴隸…空氣中彌漫著貪婪、瘋狂和危險的氣息。人影綽綽，個個眼神警惕，或兇悍，或陰鷙，或麻木，像在泥潭里蠕動的怪蟲。

“這地方…比停尸房還邪性。”沈硯低聲咕噥，下意識地往夜璃身邊靠了靠。夜璃身上那股冰冷的煞氣，在這里反而成了最好的護身符。

夜璃沒說話，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掃視著擁擠混亂的鬼市。她似乎在尋找什么。最終，她的目光定格在鬼市深處，一座用巨大獸骨和破舊帆布搭建的、如同巨獸巢穴般的棚屋上。棚屋門口掛著一串用野獸指骨穿成的風鈴，風一過，發出空洞瘆人的撞擊聲。門口站著兩個身材異常高大、裹著黑色皮甲、臉上戴著猙獰獸骨面具的守衛，眼神如同擇人而噬的餓狼。

“血梟的‘梟巢’。”夜璃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凝重，“里面至少有五個氣息不弱于剛才那個殺手。”

沈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五個凝脈境以上的血梟殺手？這簡直是龍潭虎穴！

“怎么進去？硬闖？”沈硯感覺自己的聲音有點發干。

“令牌。”夜璃從袖中取出那塊冰冷沉重的血梟令，令牌正面那只滴血梟鳥在慘白燈光下仿佛活了過來，散發著陰森的氣息。“拿著它，別說話，跟著我。”

她將令牌塞進沈硯手里。入手冰冷沉重，一股無形的兇戾氣息順著掌心往上爬。沈硯強忍著不適，緊緊攥住。

夜璃整了整面具，邁步朝著那獸骨巢穴走去。她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氣勢，仿佛她才是這片黑暗的主宰。腳下的陰影無聲流淌，如同為她開路的黑暗潮汐。

兩個獸骨守衛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鋼針，瞬間釘在兩人身上，尤其在沈硯手中的令牌上停留了一瞬。他們沒說話，只是微微側身，讓開了入口。那空洞的獸骨眼窩里，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沈硯心頭一跳，不好的預感瞬間升起。但夜璃已經一步跨了進去。他只能硬著頭皮跟上。

棚屋內光線更加昏暗，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劣質煙草、血腥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尸體腐敗般的甜膩氣味混雜在一起。幾張粗糙的木桌旁，或坐或站著幾個身影，都裹在寬大的黑色斗篷里，臉上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只露出冰冷的眼睛。角落里，還蜷縮著幾個衣衫襤褸、瑟瑟發抖的奴隸。

當夜璃和沈硯踏入的瞬間，所有目光都匯聚過來。空氣瞬間凝固，仿佛有無數條冰冷的毒蛇在黑暗中昂起了頭，鎖定了獵物。

夜璃仿佛毫無所覺，徑直走向最里面一張空著的木桌，拉開一張吱呀作響的破椅子坐下。沈硯緊挨著她坐下，感覺后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令牌。”一個嘶啞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從旁邊響起。一個身材矮小、戴著慘白哭臉面具的黑袍人幽靈般出現在桌旁，伸出枯瘦如同雞爪的手。

沈硯趕緊把血梟令牌遞過去。那哭臉面具人接過令牌，翻來覆去仔細看了看，又湊到面具下似乎嗅了嗅。片刻后，他將令牌丟還給沈硯，嘶啞道：“你們想要什么？”

沈硯一愣，看向夜璃。

夜璃面具下的眼神毫無波瀾，冰冷的聲音響起：“要什么還用我說嗎！”

哭臉面具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判斷。他朝旁邊一個角落打了個手勢。角落里一個同樣裹著黑袍、戴著鳥嘴面具的人站起身，端著一個蒙著黑布的托盤走了過來。

鳥嘴面具人將托盤放在桌上，揭開黑布。

托盤里沒有蛟龍骨，只有兩個東西。

一個，是沈硯在城隍廟暗格里見過的那個拇指大小的白玉瓷瓶！瓶口的蜂蠟完好無損。

另一個，則是一塊巴掌大小、通體漆黑、表面布滿細密螺旋紋路的奇異礦石。礦石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散發著極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幽藍光芒。

“這是…”沈硯剛想開口詢問。

“拿著東西，你們可以走了”哭臉面具人嘶啞地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夜璃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塊幽藍礦石，面具下的氣息似乎波動了一下。她緩緩伸出手，抓向那塊礦石。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礦石的瞬間——

“動手！”

一聲尖銳刺耳的厲嘯，毫無征兆地從棚屋頂部炸響！

轟！轟！轟！

棚屋頂部懸掛的數盞氣死風燈驟然爆裂！碎片和燃燒的燈油如同火雨般傾瀉而下！整個棚屋瞬間陷入一片混亂的黑暗和驚叫！

“小心！”夜璃的反應快到了極致！在燈光爆裂的剎那，她猛地一腳踹翻桌子！厚重的木桌帶著托盤飛起，擋向頭頂落下的火雨！同時左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抓住沈硯的后衣領，將他狠狠朝自己身后一拽！

嗤嗤嗤！

燃燒的燈油和滾燙的碎片砸在翻倒的桌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和焦糊味。

幾乎在燈光熄滅的同時！

嗖！嗖！嗖！

數道凌厲的破空聲從四面八方黑暗中襲來！不是三角鏢，而是更加歹毒的牛毛細針！針尖閃爍著幽綠的光芒，帶著刺鼻的腥甜，如同暴雨梨花，覆蓋了整個區域！

“影壁！”夜璃一聲低喝！

她腳下的陰影瞬間炸開，如同沸騰的墨池！無數道細密的、漆黑如墨的影刺如同孔雀開屏般向上方和四周瘋狂爆發！速度快到極致！

叮叮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的清脆撞擊聲在黑暗中爆響！無數幽綠的牛毛細針被激射而出的影刺精準地凌空擊落！

但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攻擊連綿不絕！

“吼！”一聲野獸般的咆哮！一個裹著黑袍、體型異常魁梧的巨漢從黑暗中猛沖出來！他手中揮舞著一根碗口粗、布滿猙獰鐵刺的狼牙棒，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嘯音，朝著夜璃當頭砸下！力量之大，足以開碑裂石！顯然是力量型的煉體高手！

與此同時，兩道如同鬼魅的黑影無聲無息地從夜璃左右兩側的陰影中滑出！手中淬毒的短匕如同毒蛇吐信，直刺她的肋下和咽喉！角度刁鉆，配合默契！

更有數道陰冷的氣息鎖定了一旁狼狽躲閃的沈硯！幾枚淬毒的飛鏢如同索命的毒蛇，悄無聲息地射向他毫無防備的后心！

絕殺之局！

夜璃面臨三方夾擊，魁梧巨漢正面碾壓，兩側毒匕封死閃避空間！而沈硯更是危在旦夕！

“滾！”

一聲壓抑著狂暴怒火的咆哮，再次從沈硯喉嚨深處炸出！死亡的威脅如同冰冷的針尖，再次狠狠刺入他靈魂深處！

嗡——！

那股沉重如山岳、森嚴如法典的恐怖“律令”之力，再次被引爆！這一次，比在城隍廟時更加狂暴！范圍更大！

一股無形的、如同實質般的“拒止”力場，以沈硯為中心轟然爆發！

噗！噗！噗！

射向他后心的幾枚毒鏢，在距離他身體不足一尺的地方，如同撞上了無形的銅墻鐵壁，瞬間失去了所有動能，軟綿綿地掉落在地！

而正面撲向夜璃的那個魁梧巨漢，在狼牙棒即將砸落的瞬間，動作猛地一滯！仿佛陷入了無形的泥沼！雖然只有極其短暫的一瞬，但那足以致命的速度優勢被硬生生打斷！

就是這一瞬！

夜璃眼中寒芒爆閃！她根本無視了左右襲來的毒匕！身體不退反進，如同鬼魅般迎著那微滯的狼牙棒欺身而上！

左手漆黑匕首反手一格！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火星四濺！

狼牙棒上蘊含的恐怖巨力被夜璃以巧勁卸開大半！她身形借力詭異一旋，如同沒有骨頭的靈蛇，險之又險地從兩柄淬毒匕首的縫隙中滑過！

同時，右手并指如劍，指尖縈繞著凝練到極致的黑色煞氣，快如閃電般點向魁梧巨漢毫無防備的胸口膻中穴！

噗！

一聲輕響，如同熱刀切過黃油！

魁梧巨漢的動作徹底僵住！他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龐大的身軀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轟然倒地！胸口膻中穴處，一個細小的血洞正汩汩冒出黑血！

“死！”夜璃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

她身形毫不停頓，如同在黑暗中起舞的死亡精靈！腳下陰影炸開，化作無數道索命的黑色流光，瞬間纏住了左右兩側偷襲者的腳踝！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

“啊——！”兩聲凄厲的慘叫劃破黑暗！

那兩個偷襲者如同被巨蟒纏住，腳踝瞬間被陰影之力絞得粉碎！身體失去平衡，慘叫著向前撲倒！

夜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兩人中間掠過！兩道漆黑的寒光一閃而逝！

噗！噗！

兩具無頭的尸體噴涌著血泉，重重栽倒在泥濘的地面上！

兔起鶻落，電光火石！

從燈光爆滅到三名血梟高手斃命，不過短短幾個呼吸！

棚屋內一片死寂！只有火焰燃燒木桌的噼啪聲和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黑暗中，那些原本蠢蠢欲動的氣息，瞬間被這血腥殘酷的殺戮震懾，如同受驚的毒蛇般縮了回去。

夜璃站在血泊中央，玄衣滴血未沾，冰冷的銀狼面具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如同索命的魔神。她緩緩轉頭，面具下那雙寒潭般的眸子，第一次帶著毫不掩飾的、如同實質般的驚濤駭浪，死死鎖定了剛剛放下手臂、臉色慘白如紙、大口喘著粗氣的沈硯！

剛才那股力量…那瞬間遲滯巨漢的律令之力…雖然微弱，但絕對沒錯！

“你…”夜璃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震動和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狂熱？“剛才…又用了那個？”

沈硯扶著旁邊還在燃燒的桌子殘骸，渾身脫力，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劇痛，手臂的傷口更是撕裂般疼痛。他艱難地抬起頭，迎上夜璃那雙仿佛要將他靈魂都洞穿的眼睛，嘴角扯出一個極其虛弱的、帶著血絲的笑容。

“夜副統領…”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這次…代價有點大…能…先離開這鬼地方…再聊嗎？”

話音未落——

“咻——啪！”

一聲尖銳的唿哨，伴隨著某種東西在高空爆開的脆響，猛地從棚屋外傳來！

緊接著，整個巨大溶洞般的鬼市，所有懸掛的慘白色氣死風燈，在同一瞬間——

全部熄滅！

絕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間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