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死寂,血腥味濃得化不開。
三枚幽藍的毒鏢,依舊詭異地懸停在沈硯面前,像被無形的蛛網粘住的毒蟲,微微震顫著,發出極細微的嗡鳴。幽光映著他糊滿半干血污的臉,明滅不定。
沈硯撐著冰冷的斷壁,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手臂的傷口每一次心跳都帶來鉆心的劇痛。他看著夜璃那雙第一次失去了絕對冰冷的眸子,里面翻涌的驚疑如同實質的浪潮。
“我…”他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燙,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狂暴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他抬起沒受傷的手,指尖微微顫抖著,指向那三枚懸停的毒鏢,“…我也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剛才那一瞬間,死亡的冰冷觸感引爆了身體里某種東西,像打開了一座塵封的地獄之門。那咆哮,那力量,仿佛源自靈魂最深處,古老、威嚴、不容置疑,卻又…帶著一種冰冷的、讓他心悸的代價感。
“律法…即是代價…”腦子里那個模糊的女聲碎片,毫無征兆地再次響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這一次,他甚至能感受到聲音里蘊含的一絲…悲傷?
“呃!”沈硯悶哼一聲,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靈魂深處!那股剛剛平息的力量洪流退去后留下的,并非安寧,而是如同被抽干般的劇痛!腦袋像是被無數根鋼針攢刺,手臂上的鞭傷和臉上的血痕更是火燒火燎!一股強烈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虛弱感瞬間攫住了他,眼前陣陣發黑,雙腿一軟,差點再次栽倒!
這就是代價?使用那股力量的代價?
夜璃瞳孔微縮。她清晰地看到沈硯瞬間褪盡血色的臉和眼中那難以掩飾的痛苦。她不再追問,身形一晃,已出現在沈硯身側,冰冷的玄色衣袖拂過,一股精純而陰寒的靈力瞬間渡入沈硯體內,強行壓下了他翻騰的氣血和劇痛。
那股靈力如同冰泉,瞬間澆滅了沈硯體內灼燒般的痛楚,讓他混亂的腦海也清明了幾分。他感激地看了夜璃一眼,雖然對方依舊戴著那冰冷的銀狼面具。
夜璃的目光卻已轉向地上那具殺手的尸體。她走過去,蹲下身,動作利落而精準。戴著黑手套的手指在尸體冰冷的脖頸、耳后、發際線仔細摸索著。很快,她指尖一頓,在殺手左側耳根后方一處極其隱蔽的皮膚褶皺里,輕輕一挑!
嗤啦!
一小塊帶著血跡的、近乎透明的薄皮被撕了下來!下面露出的皮膚上,赫然烙印著一個極其詭異的圖案!
那是一只振翅欲飛、線條猙獰的鳥!鳥的形態扭曲而充滿攻擊性,雙翼展開如同滴血的彎刀,鳥喙尖銳如鉤,最詭異的是它的眼睛——沒有瞳孔,只有兩點如同凝固血塊般的暗紅印記!
整個圖案不過指甲蓋大小,卻透著一股撲面而來的兇戾、陰冷和血腥氣!
“血梟!”夜璃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仿佛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詛咒。
“血梟?”沈硯強忍著虛弱,湊近一步,看著那個詭異的鳥形烙印,心頭寒意更盛。這名字一聽就不是善茬!“是什么東西?殺手組織?”
“南詔的爪牙。”夜璃站起身,冰冷的銀狼面具轉向大殿深處那片射出毒鏢的黑暗角落。“專門替南詔國師干些見不得光的臟活。手段陰毒,悍不畏死,像食腐的禿鷲,盯上的獵物不死不休。”她頓了頓,補充道,“他們馴養的信使,就是這種吸食尸氣、爪牙帶毒的暗紅夜梟。”
吸食尸氣?爪牙帶毒?沈硯想起張老頭脖子上深陷的勒痕和趙老五詭異的死狀,再想想剛才那只被夜璃捏在手里、瀕死抽搐的夜梟…一股惡寒順著脊椎爬升。原來從始至終,殺人的不只是人,還有這些來自南詔的鬼鳥!
“蛟龍骨…是被他們偷的?”沈硯立刻聯想到貢品庫失竊。
“或許。”夜璃的目光銳利如刀,掃視著黑暗角落,“也可能是買家,或者…攪渾水的。”她不再停留,邁步走向那個角落。
沈硯趕緊跟上,心臟砰砰直跳。
角落的陰影更加濃重,堆滿了腐朽的木板和破碎的泥塊。夜璃腳下陰影如同活物般蔓延過去,將雜物無聲地推開。地面上,赫然有一個用利器匆忙刻劃出的、歪歪扭扭的箭頭標記!指向墻角一塊松動的地磚!
夜璃腳尖在那塊地磚上輕輕一磕。
“咔噠。”
地磚應聲彈起一小塊。她伸手一掀,露出了下面一個不大的暗格。
暗格里沒有蛟龍骨,也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兩樣東西:
一塊半個巴掌大小、非金非木、觸手冰涼沉重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浮雕著那只與尸體烙印一模一樣的、振翅滴血的猙獰血梟!背面,則刻著一個扭曲的、如同蝌蚪文般的南詔古字。
另一個,則是一個小巧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白玉瓷瓶。瓶口用蜂蠟密封得嚴嚴實實。
夜璃拿起那塊血梟令牌,冰冷的觸感仿佛帶著血腥氣。她的目光在那個扭曲的南詔古字上停留片刻,面具下的眉頭似乎蹙了一下。
“這字…什么意思?”沈硯湊過來問。
“不是南詔官文。”夜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像是某種…密語或者代號。”她將令牌收起,又拿起那個白玉瓷瓶,湊到鼻尖極其輕微地嗅了一下。
沒有味道。密封得很好。
“這是什么?”沈硯看著那精致的小瓶子,本能地覺得這東西不簡單。
夜璃沒有立刻回答。她捏著瓷瓶,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她屈指一彈,一縷極其細微的黑色氣流如同靈蛇般鉆入瓶口的蜂蠟縫隙。
幾息之后,她收回氣流,銀狼面具轉向沈硯,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瓶內是空的。但殘留的氣息…極其駁雜混亂,有劇毒,有蠱蟲的腥氣,還有…一種我從未感受過的、極其微弱的…類似于‘律令’被強行撕裂扭曲后的殘留波動。”
律令被撕裂扭曲的波動?!
沈硯心頭巨震!《胤刑典》的力量,本質上就是操控律令!這瓶子里殘留的東西,竟然能扭曲律令?
“是毒?還是…別的什么?”沈硯的聲音有些發干。趙老五和張老頭的死,會不會和這東西有關?
“不知道。”夜璃收起瓷瓶,語氣冰冷,“但血梟出現在這里,留下指向城南鬼市的標記和這個瓶子,絕非偶然。”她看向沈硯,“城南鬼市,龍蛇混雜,是京都最大的黑貨銷贓地,也是各路牛鬼蛇神的巢穴。血梟的據點,很可能就在那里。”
鬼市!沈硯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那地方他聽說過,魚龍混雜,危險至極,是大理寺都輕易不愿插手的法外之地!兇手下一步的線索,指向了那里!
“必須去!”沈硯斬釘截鐵,眼中燃起火焰。趙老五的死,張老頭的血字,還有這血梟…一切的謎團,似乎都指向了那個黑暗的地下世界!更重要的是,那個“硯”字,像懸在他頭頂的利劍!他必須搞清楚!
夜璃看著他眼中的決絕,沉默了片刻。她自然要去,無論是追查蛟龍骨,還是弄清血梟和那個詭異瓶子的目的。但帶上這個剛剛覺醒詭異力量、卻又虛弱不堪的沈硯…
“你撐得住?”夜璃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沈硯挺直了腰背,雖然臉色依舊蒼白,手臂還在隱隱作痛,但那股混不吝的痞氣和骨子里的倔強又回來了。“死不了!”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污,露出一個帶著血絲卻異常堅定的笑容,“不就是鬼市嗎?老子倒要看看,是鬼可怕,還是背后裝神弄鬼的人可怕!再說了,”他瞥了一眼夜璃,“有夜副統領這把最鋒利的刀在,我怕什么?”
夜璃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扯動了一下,不知是嘲弄還是別的什么。她不再廢話,轉身就朝廟外走去,玄衣在破敗的殿堂里劃出一道冷冽的軌跡。
“跟上。”冰冷的聲音傳來,“死了,我不管埋。”
沈硯咧了咧嘴,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虛弱和疼痛,邁步跟了上去。手臂的傷口隨著動作傳來陣陣刺痛,腦子里那個“律法即是代價”的聲音似乎還在隱隱回蕩。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那張從賬本夾層里取出的、畫著石墩子的紙片還在。沈海…宰相府…這血梟和鬼市…和他們又有什么關系?
月光慘淡,照著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如同巨獸尸骸般的破敗城隍廟。荒草在夜風中嗚咽,仿佛預示著前方那片名為“鬼市”的黑暗深淵,即將張開它貪婪血腥的巨口。
而沈硯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離開后不久,城隍廟那具殺手的尸體旁,那片被夜璃陰影清理過的地面上,一點極其微弱的、如同螢火蟲般的暗紅色光點,從尸體的耳朵里悄然飄出,無聲無息地融入夜色,朝著宰相府的方向,疾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