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字！
那個歪歪扭扭、用暗紅色血塊畫出來的“硯”字，像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沈硯的眼里！
他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趙老五…那個死在貢品庫，眼睛里映著他臉的守庫人…死前，用血在油紙上…寫了他的名字？！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著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毛骨悚然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趙老五認識他？什么時候？為什么？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留下他的名字？求救？還是…指控？！
“我…我…”沈硯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fā)緊，聲音嘶啞，“我真沒見過他！我發(fā)誓！我沈硯雖然混賬，但還不至于撒謊騙人！尤其在這種事上！”他急得額頭青筋都蹦了起來，死死盯著那個血字，又猛地抬頭看向夜璃，“夜副統(tǒng)領(lǐng)！這到底怎么回事？！他為什么要寫我的名字？！”
夜璃面具下的雙眸依舊死死鎖著他，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洶涌的暗流——驚疑、審視、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動搖。沈硯此刻的反應(yīng)，那震驚、錯愕、急于辯白的急切，不像裝的。難道…真不是他？可趙老五為什么臨死前要畫這個“硯”字？
“沒見過…”夜璃的聲音恢復(fù)了冰冷，但那股逼人的氣勢卻收斂了些許，她捏著油紙的手指微微用力，“那這血字，難道是巧合？或者，他是在詛咒你？”
“我他媽招誰惹誰了！”沈硯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牽扯到手臂的傷，疼得他齜牙咧嘴，“一個守庫的老卒，跟我八竿子打不著！等等…”他目光再次落回那張油紙上的圖案，那個潦草的盒子和旁邊那只難以辨認的鳥。
盒子…鳥…硯…
這三個東西，能有什么聯(lián)系？趙老五想表達什么？是兇手的信息？還是…藏匿蛟龍骨的地點？或者…求救的信號？
“盒子…鳥…”沈硯盯著那圖案，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嘴里無意識地念叨著，“硯…盒子…鳥…鳥…鳥…”
突然，他腦子里像是閃過一道微弱的電光！
鳥！
他猛地想起剛才在石墩子附近，那個被黑衣人勒住脖子的瘦小男人！那人穿著灰色粗布短打，身材瘦小…等等！他當時手里攥著油紙，掙扎的時候…他脖子上掛的什么？！
沈硯的記憶碎片迅速拼湊——那瘦小男人脖子上，似乎掛著一條細繩，繩子上拴著個小小的、圓形的…金屬牌子？牌子上面…好像刻著個什么圖案？當時情況緊急，他只掃了一眼，沒看清，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圖案的輪廓…好像…有點像…一只鳥？！
“鳥！”沈硯猛地叫出聲，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那個被勒脖子的！脖子上掛的牌子！上面刻著鳥！對！就是鳥！我看到了！”
夜璃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你確定？”
“確定！雖然沒看清具體什么樣，但肯定是鳥的形狀！”沈硯激動起來，仿佛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一根稻草，“他當時說是在石墩子下面撿的油紙！他肯定知道點什么！或者，他住這附近！認識趙老五？那個鳥字暗含的意思就應(yīng)該是讓去找這個人”
夜璃沉默了一瞬。她低頭再次看向油紙上的圖案。盒子，鳥，硯。硯字是趙老五留下的，指向沈硯。盒子…鳥…如果沈硯沒看錯，那脖子上帶著鳥牌的瘦小男人…或許就是知道線索的人？趙老五想通過這幅畫傳遞的，是兩個人？或者，是地點和人？
“找那個人?！币沽У穆曇魯蒯斀罔F，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線索就在眼前，無論沈硯是否無辜，都必須抓住。
“怎么找？”沈硯看著錯綜復(fù)雜、如同迷宮般的耗子巷，“那家伙早嚇跑了，跟兔子似的！”
夜璃沒說話。她只是微微閉上眼，似乎在感知著什么。幾息之后，她猛地睜開眼，目光如電，射向巷子深處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堆滿破筐爛簍的角落。她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掠了過去。
沈硯趕緊跟上。
夜璃停在那個角落，腳下陰影如同靈活的觸手，悄無聲息地將幾個破筐移開。下面赫然露出一個用破布蓋著的、半新不舊的竹編小籃，籃子里散落著幾個干癟的菜幫子和幾顆蔫巴巴的蘿卜。
夜璃伸手，從籃子底下扯出一小片灰色的粗布碎片，和她剛才看到的那個瘦小男人衣服的顏色、質(zhì)地一模一樣！
“他住附近?！币沽У穆曇艉芸隙?，“跑不遠，也舍不得他的菜籃子?！?
沈硯精神一振。有門！他立刻扯開嗓子，對著周圍低矮破敗的房屋喊了起來：“喂！剛才那位大哥！穿灰衣服的大哥！別躲了！出來吧！我們是官府的！不是壞人！剛才那幫惡人被打跑了！我們是來查案的！跟你撿到的那張油紙有關(guān)！事關(guān)人命！”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回蕩。幾戶緊閉的破門悄悄拉開一道縫隙，露出幾雙警惕而渾濁的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沈硯嗓子都快喊啞的時候，旁邊一間最破敗、屋頂都塌了半邊的土坯房里，那扇歪歪斜斜、糊著破油紙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一條縫。
一張驚魂未定、帶著菜色的瘦臉從門縫里探了出來，正是剛才那個差點被勒死的瘦小男人！他看著沈硯和夜璃，尤其是夜璃那冰冷的銀狼面具，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猶豫。
“官…官爺？”他聲音哆嗦著。
“是我！”沈硯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和善一點，忍著疼往前湊了湊，“大哥別怕，剛才多謝你了！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被那暗器打死了！那幫人是宰相府的家丁，橫行霸道慣了，已經(jīng)被這位女俠打跑了！”他指了指夜璃。
夜璃冷冷地站著，沒說話，但也沒再釋放壓力。
瘦小男人看了看沈硯臉上那道血痕和包扎的手臂，又看了看地上還沒干透的血跡，似乎相信了幾分，恐懼稍減，但依舊警惕：“官…官爺找小的什么事？那…那油紙我真是在石墩子下面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們知道你不知道?！鄙虺広s緊說，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誠懇，“我們就是想問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趙老五的人？在宮里貢品庫當差的，大概五十多歲，個子不高，有點駝背。”
“趙老五？”瘦小男人愣了一下，似乎在回憶，隨即臉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哦！老趙頭啊！認識認識！他就住前面巷尾，張記雜貨鋪旁邊那個小院！人挺老實的，就是有點摳門…他咋了？”
“他死了?！鄙虺幊谅暤?。
“死了？！”瘦小男人嚇得一哆嗦，臉更白了，“怎…怎么死的？”
“被人害死在貢品庫了?！鄙虺幎⒅拔覀冋诓閮词?。大哥，你再仔細想想，最近有沒有見過什么可疑的人找他？或者他有沒有什么異常？”
“死…死了？”瘦小男人顯然被這消息嚇得不輕，嘴唇哆嗦著，“沒…沒聽說有啥可疑的人啊…老趙頭平時除了上值，就愛來我們巷子口的‘老張頭雜貨鋪’買點便宜煙葉子，跟張老頭嘮嘮嗑…哦對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前幾天！我在張老頭鋪子門口還碰見他了！他好像…好像挺高興的？還破天荒買了包好點的煙絲，說是遇到貴人了，發(fā)筆小財…我當時還笑話他摳門一輩子終于開竅了…”
貴人？發(fā)財？
沈硯和夜璃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很可能就是關(guān)鍵！
“張記雜貨鋪在哪兒？”沈硯立刻追問。
“就前面巷子口左拐，第三家，門口掛著個破葫蘆的就是！”瘦小男人趕緊指路。
“謝了大哥！”沈硯道了聲謝，也顧不上多說，拔腿就往巷子口跑。夜璃身形一動，如同附骨之疽，無聲無息地跟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腳下的陰影如影隨形。
按照瘦小男人的指引，兩人很快來到巷子口左拐的第三條小巷。這里比耗子巷更窄，也更破敗。一眼就看到了第三家那間低矮的鋪子，土坯墻，破木板門敞開著，門楣上果然掛著一個干癟發(fā)黃的老葫蘆。門框上掛著一塊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燒黑的木炭寫著“張記雜貨”四個字。
鋪子里光線昏暗，堆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雜物，散發(fā)著灰塵和劣質(zhì)煙草混合的氣味。
沈硯心急火燎，幾步就沖到了雜貨鋪門口。
“張老伯！張老伯在嗎？”他朝里面喊了一聲。
鋪子里靜悄悄的，沒人回應(yīng)。只有一股更濃的、混合著灰塵的怪味飄了出來。
沈硯心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他一步跨進鋪子，眼睛適應(yīng)了一下昏暗的光線。
鋪子不大，靠墻擺著幾個歪歪扭扭的貨架，上面蒙著厚厚的灰，零零散散擺著些針頭線腦、劣質(zhì)糖果、鹽巴之類的東西。一張缺了腿用磚頭墊著的破木柜臺后面，沒人。
但那股怪味…越來越濃了。
沈硯的目光掃過柜臺，瞳孔猛地一縮！
柜臺后面，靠近地面的地方，似乎…有東西？
他繞到柜臺后面。
眼前的一幕，讓他渾身的血液瞬間沖到了頭頂，又瞬間凍結(jié)！
柜臺后面的泥地上，蜷縮著一個穿著破舊棉襖的干瘦老頭！他雙眼圓睜，瞳孔已經(jīng)擴散，臉上凝固著極度驚恐的表情，嘴巴大張著，舌頭微微外吐。他的脖子上，赫然纏著一根粗糙的麻繩！勒痕深陷進皮肉里，呈現(xiàn)出可怕的紫黑色！
正是雜貨鋪老板，張老頭！
而在張老頭那只死死摳著地面、指甲縫里全是泥土和血痕的右手旁邊，用某種暗紅色的、已經(jīng)半凝固的液體，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地畫著幾個潦草到幾乎難以辨認的字——
**“盒子…鳥…硯…救…”**
最后一個“救”字只寫了一半，筆畫拖得老長，仿佛用盡了死者最后一絲力氣，帶著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又是盒子！鳥！硯！
沈硯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趙老五死了，留下了指向他的血字油紙。現(xiàn)在，唯一可能知道趙老五“貴人”線索的張老頭，也死了！死狀如出一轍，都是被勒死的！而且臨死前，也在用血寫著指向他的求救信息！
這哪里是求救？這分明是催命符！是兇手在告訴他：下一個，就是你！
“救…”沈硯看著地上那個只寫了一半的血字，嘴唇發(fā)干，聲音艱澀，“他是在向我求救…還是…在說我會是下一個？”
夜璃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他身后，冰冷的目光掃過張老頭扭曲的尸體，落在那幾個血字上。銀狼面具下的眼神，變得無比凝重。她緩緩蹲下身，戴著黑手套的手指，輕輕拂開張老頭緊握的左手。
在那只布滿老繭、僵硬冰冷的手掌心里，赫然緊緊攥著一小撮東西！
不是油紙。
而是幾根…暗紅色的、極其細小的…禽鳥的絨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