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男人抖得像秋風里的枯葉,手里那團皺巴巴的灰色油紙,被他攥得死緊,又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著,遞也不是,收也不是。
夜璃的目光如同冰錐,釘在那團油紙上。她沒有說話,只是朝前又邁了一步。無聲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寒潮,瞬間凍結了空氣。瘦小男人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徹底崩潰,手一松,油紙團“啪嗒”一聲掉在滿是塵土的地上。
沈硯的心也跟著那聲音猛地一跳。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撲過去撿,但夜璃更快。
她甚至沒有彎腰。腳下那片粘稠的陰影如同活物般向前一探,一卷,那團掉落的油紙便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輕飄飄地飛起,穩穩落入了她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掌心。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優雅。
“你!”沈硯急了,也顧不上臉上傷口的疼和手臂的劇痛,上前一步,“夜副統領,這東西可能跟貢品庫的案子有關!趙老五死前身上就有這油紙的味道!”
夜璃捏著那團油紙,冰冷的銀狼面具轉向沈硯,寒潭般的眸子在他急切的臉上一掃,沒有絲毫波瀾。“案子?”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沈少卿,你還是先想想怎么活過今天吧。”她的目光越過沈硯,瞥了一眼癱在地上篩糠似的瘦小男人,“滾。”
瘦小男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手腳并用地逃離了這個修羅場,連頭都不敢回。
夜璃這才低頭,兩根戴著黑手套的手指,靈巧而穩定地將那團皺巴巴的油紙展開。
沈硯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動作。油紙被完全攤開,上面沾著些泥土,但依稀可見里面曾經包裹過什么東西留下的油漬痕跡。
然而,油紙的內側,赫然用某種暗紅色的、像是凝固血塊的東西,歪歪扭扭地畫著一個圖案!
那圖案極其簡陋潦草,像是一個小孩子胡亂涂鴉。畫的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盒子旁邊,畫著一只…雞?或者鳥?線條粗糙,難以分辨。
“盒子…鳥?”沈硯眉頭擰成了疙瘩。這什么玩意兒?密碼?暗號?還是兇手留下的嘲諷?他完全摸不著頭腦。
夜璃盯著那圖案,面具下的眼神似乎也凝滯了一瞬。她沉默了幾秒,忽然屈指一彈。
嗤!
一縷極淡的黑色氣流如同細針,精準地刺在油紙圖案中那只“鳥”的頭部位置。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也沒有玄妙的靈光。只是那暗紅色的“鳥頭”位置,被黑色氣流刺中的地方,顏色似乎微微加深了一點,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夜璃似乎也愣了一下。她顯然也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
就在這時——
“抓住他!”
“別讓那小子跑了!”
“圍起來!”
巷子口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粗暴的呼喝和雜亂的腳步聲!聲音由遠及近,速度極快!
沈硯和夜璃同時扭頭望去。
只見巷口歪脖子老槐樹下,不知何時已經涌進來七八條漢子!個個穿著家丁模樣的青衣短打,但體格健壯,眼神兇狠,手里都提著明晃晃的短棍,甚至還有兩人腰里別著帶鞘的短刀!為首一人,獐頭鼠目,三角眼,正是剛才被夜璃一匕穿腕、狼狽逃走的那個黑衣人!他此刻用布條胡亂纏著受傷的手腕,臉上滿是怨毒和猙獰,指著沈硯的方向尖聲叫道:“就是那小子!還有那個戴面具的娘們!東西肯定在他們身上!”
“相府辦事!閑雜人等滾開!”為首一個滿臉橫肉、太陽穴高高鼓起的壯漢厲聲吼道,聲若洪鐘,震得旁邊幾個探頭探腦看熱鬧的貧戶趕緊縮回了腦袋,關緊了破門。
宰相府的人!來得這么快!
沈硯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這幫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剛才那黑衣人逃走,根本就是去搬救兵的!而且看這架勢,領頭的那個壯漢,太陽穴鼓起,氣息沉凝,絕對是個練家子,修為恐怕還在凝脈境!加上其他人,他和夜璃…
他下意識地看向夜璃。
夜璃已經將那張油紙飛快地收進了袖中。面對圍攏過來的七八條壯漢,她面具下的眼神依舊冰冷如初,仿佛圍上來的不是兇神惡煞的打手,而是一群礙眼的土狗。她甚至沒有拔刀,只是微微側身,將沈硯隱隱護在了自己身后陰影所能籠罩的范圍內。
“宰相府?”夜璃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平靜得可怕,“沈大公子好大的威風,光天化日,縱奴行兇,是想替相爺招禍么?”
“少他媽廢話!”那受傷的黑衣人躲在人后,色厲內荏地尖叫,“把東西交出來!還有那個小子,給老子抓回去,打斷他的狗腿!”
“聒噪。”夜璃冷冷吐出兩個字。
那領頭的壯漢三角眼兇光一閃,顯然也忌憚夜璃剛才神出鬼沒的手段,但仗著人多勢眾,又得了主子的死命令,獰笑一聲:“上!拿下他們!死活不論!”
“吼!”七八條青衣漢子齊聲發喊,如同出閘的惡狼,揮舞著短棍短刀,惡狠狠地朝著夜璃和沈硯撲了上來!棍影刀光瞬間籠罩了狹窄的巷子空間!
沈硯只覺得頭皮發麻,死亡的威脅再次降臨!他空有開竅境那點微末靈力,又受了傷,根本不夠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夜璃動了!
她動的幅度極小,仿佛只是肩膀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然而,她腳下的那片濃稠陰影,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墨池,猛地炸裂開來!無數道細若牛毛、漆黑如墨的“影刺”,如同瞬間爆發的暴雨梨花針,無聲無息卻又快如閃電地射向撲來的眾人!
噗!噗!噗!噗!
一連串沉悶的、如同布帛被銳器穿透的聲音響起!
“啊!”
“我的腿!”
“什么東西?!”
慘叫聲瞬間炸開!沖在最前面的四五個青衣漢子,只覺得腿上一麻,緊接著是鉆心的劇痛!低頭一看,小腿、大腿甚至腳面上,不知何時竟多出了幾個細小的、正在汩汩冒血的黑洞!傷口不大,但極深!劇痛讓他們瞬間失去了平衡,慘叫著滾倒在地!
那領頭的壯漢反應最快,在夜璃肩頭微動的瞬間就察覺不妙,猛地一個鐵板橋向后仰倒!幾縷細微的黑風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飛過!但他身后一個倒霉蛋就沒那么好運了,被一道影刺直接貫穿了持刀的手腕,短刀當啷落地!
僅僅一個照面!夜璃甚至沒有真正出手,只是影子動了一下,撲上來的七八人瞬間就倒下了大半!巷子里哀嚎一片!
那領頭的壯漢狼狽地穩住身形,看著滿地打滾的手下,又驚又怒,三角眼中終于露出了深深的忌憚和一絲恐懼。他死死盯著夜璃:“影…影遁術?!你是野狼戰團的人?!”他終于認出了這標志性的、令人膽寒的手段。
夜璃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他,腳下那片陰影如同活物般緩緩流動、匯聚,仿佛隨時會再次爆發。
那壯漢額頭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野狼戰團,那是相爺手里最神秘、最鋒利的刀!根本不是他們這些看家護院的能招惹的!他看了看夜璃身后臉色蒼白的沈硯,又看了看夜璃那冰冷的銀狼面具,咬了咬牙,色厲內荏地吼道:“好!好得很!野狼戰團的人護著這野種是吧?你們等著!這事沒完!走!”
他不敢再停留,恨恨地瞪了沈硯一眼,招呼著還能動彈的手下,拖起地上哀嚎的同伴,狼狽不堪地退出了巷子,消失在歪脖子老槐樹外。
危機解除,巷子里只剩下彌漫的血腥味和傷者留下的點點血跡。
沈硯看著眼前這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一切,后背早已被冷汗濕透。他看著夜璃那依舊挺直、仿佛剛才只是撣了撣灰塵的背影,喉嚨有些發干。這女人…太可怕了。沈海手下的一條狗,都這么狠?
“你…”他剛想開口,夜璃卻猛地轉過身。
冰冷的銀狼面具幾乎懟到他臉上,那雙寒潭般的眸子死死鎖住他,里面翻滾著一種沈硯從未見過的、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冰冷的審視,有強烈的疑惑,甚至…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悸?
“說!”夜璃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那冰冷的平靜,帶上了一絲難以抑制的波動,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洶涌,“趙老五死前,你見過他?!”
沈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和逼人的氣勢弄得一愣:“我?我見他干嘛?我昨天才從北城巡街回來,累得跟死狗一樣,倒頭就睡!今天一早才被老胡叫去驗尸,之前根本沒見過他!”
“沒見過?”夜璃逼近一步,周身散發的寒意幾乎讓沈硯窒息,“那他死前拼盡最后力氣,用血在油紙上畫的這個——是什么意思?!”
她猛地抬起手,那張剛剛收起的、畫著簡陋盒子和鳥的油紙再次出現在她指尖。她的手指,死死地點在油紙角落一個極其不起眼的位置!
沈硯順著她的指尖看去。
在那個潦草盒子的右下角,極其細微的地方,竟然用同樣暗紅色的血,畫著一個更小、更潦草的標記!
那標記,赫然是一個極其簡單的、歪歪扭扭的——
“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