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謀…之一?”
沈硯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艱難地擠出來。他死死盯著夜璃那雙在銀狼面具下翻涌著驚濤的眸子,試圖從中找出一絲玩笑或者試探的痕跡。
沒有。只有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篤定。
他又猛地扭頭,看向河灘下。野狼戰團的騎士們正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坍塌的河堤,那截潔白溫潤、刻滿符文的蛟龍骨漸漸顯露更多,在晨光下流轉著神秘而冰冷的光澤。宰相的馬車靜靜地停在那里,車簾緊閉,仿佛一尊沉默的、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
他的父親…那個權傾朝野、貪名昭著、對他不聞不問甚至縱容嫡子欺辱他的宰相沈墨…是盜竊貢品、勾結南詔血梟、害死趙老五和張老頭的主謀?
荒謬!瘋狂!卻又…帶著一種冰冷的、令人絕望的邏輯!
為什么沈海會“恰好”在停尸房出現?為什么賬本夾層里會藏著指向耗子巷的圖紙?為什么血梟的殺手會對他這個“私生子”如此“感興趣”?為什么蛟龍骨會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現在宰相府車隊途徑之地?!
一切零散的、詭異的線索,仿佛被一根名為“宰相府”的黑色絲線,串成了一條猙獰恐怖的毒蛇,狠狠噬咬著他的認知!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和背叛感,混合著使用律令之力后的劇烈頭痛和虛弱,如同冰錐般狠狠刺入沈硯的腦海!他眼前陣陣發黑,胃里翻江倒海,猛地彎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呃…”他痛苦地捂住仿佛要裂開的頭顱,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夜璃冰冷的目光掃過他慘白的臉和劇烈顫抖的身體,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安慰的舉動。她只是靜靜地站著,如同岸邊冷漠的礁石,看著溺水之人的掙扎。
河灘下,蛟龍骨已經被完整地挖掘出來,長約丈許,雖只是一截殘骨,卻散發著磅礴而古老的氣息,上面的符文如同活物般緩緩流動。騎士統領指揮著手下將其小心地裝入一個特制的、鋪著柔軟絲綢的木箱中,抬上了馬車后方的一輛副車。
整個過程,宰相的馬車內再無任何聲息傳出,仿佛剛才那一聲冷哼碾碎埋伏只是幻覺。
隊伍重新整頓,似乎準備繼續前行。
就在這時,馬車旁一名騎士忽然抬起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猛地射向沈硯和夜璃藏身的河堤上方!他似乎是聽到了沈硯剛才干嘔的微弱動靜,或者察覺到了那不同尋常的、屬于修真者的氣息波動!
“什么人鬼鬼祟祟!出來!”那騎士厲聲喝道,手中長刀瞬間出鞘半寸,殺氣凜然!
其他騎士聞聲立刻警覺,數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劍般齊刷刷地釘在河堤上!野狼戰團的精銳,感知何其敏銳!
沈硯渾身一僵,冷汗瞬間濕透后背!被發現了!
夜璃的反應更快!在那騎士出聲示警的瞬間,她猛地一拉幾乎虛脫的沈硯,腳下陰影炸開,兩人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瞬間向后急退,試圖借助河堤的坡度和高草掩護撤離!
“想跑?!”那騎士統領冷哼一聲,手臂一揚!
嗖!嗖!嗖!
數支特制的、帶著倒鉤和哨孔的響箭如同毒蛇出洞,帶著凄厲的尖嘯,精準地射向兩人后退的路線!箭速極快,封死了所有閃避空間!
夜璃眼神一寒,正欲施展影遁硬抗——
“住手。”
一個低沉、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從始終沉默的馬車內緩緩傳出。
聲音不大,卻如同蘊含著奇異的魔力,瞬間壓過了響箭的尖嘯和騎士們的殺氣。
那幾支激射而至的響箭,在距離夜璃和沈硯不足三尺的空中,如同被無形的墻壁擋住,驟然懸停!箭尾兀自劇烈顫抖,發出不甘的嗡鳴,卻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所有騎士瞬間收刀斂氣,躬身垂首,對著馬車方向表現出絕對的服從。
河堤上,夜璃前沖的動作猛地頓住,將幾乎站立不穩的沈硯護在身后,冰冷的銀狼面具死死盯住那輛沉默的馬車,全身緊繃如臨大敵。
馬車內沉默了片刻。似乎里面的人正在透過厚重的車簾“看”著他們。
終于,那個低沉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仿佛隔了無盡歲月般的疲憊和…淡漠?
“是你啊…”聲音頓了頓,似乎是確認了夜璃的身份,隨即微微轉向,仿佛落在了她身后踉蹌的沈硯身上,“…還有…呵。”
那一聲“呵”,極輕,極淡,聽不出是嘲弄,是漠然,還是別的什么情緒。就像看到路邊一只無關緊要的野狗,受了點傷,有點狼狽。
沈硯的心臟像是被這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壓過了身體的虛弱。他死死咬著牙,強迫自己抬起頭,望向那輛馬車。他想從那聲音里,從那厚重的車簾后,找到一絲…哪怕只有一絲屬于父親的情緒。
沒有。只有深不見底的平靜和淡漠。
“這里的事,”馬車里的聲音繼續響起,平靜無波,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清理干凈。尾巴斬斷。別留麻煩。”
“是,相爺。”騎士統領躬身領命,語氣恭敬至極。
“至于你…”聲音似乎又“看”向了夜璃,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仿佛主人對利刃的吩咐,“帶他回去。看好他。別讓他…再惹出這種笑話。”
話音落下,車簾依舊緊閉。馬車緩緩啟動,在野狼戰團騎士的護衛下,沿著官道繼續前行,碾過地上的血跡和狼藉,仿佛只是碾過了幾片落葉。那截引發無數血案、牽扯巨大的蛟龍骨,就被那樣隨意地放在了副車上,仿佛只是一件普通的行李。
沒有質問,沒有解釋,沒有對沈硯傷勢的只言片語,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只有絕對的掌控,冰冷的命令,和那種仿佛看待塵埃般的…淡漠。
直到車隊消失在官道盡頭,那幾支懸停在空中的響箭才“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
河堤上,死一般的寂靜。
沈硯依舊僵立在原地,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身體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傷,不是因為痛,而是那種徹骨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父親…那個他從未得到過一絲溫情、卻也從未想過會如此…可怕的男人…
夜璃緩緩轉過身,冰冷的銀狼面具對著失魂落魄的沈硯。她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那柄漆黑如夜的匕首不知何時又回到了她手中。她用冰冷的匕首側面,極其輕佻地、帶著一絲說不清是嘲弄還是別的意味,抬起了沈硯的下巴,強迫他看著自己。
“聽見了?”夜璃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比河灘的風更冷,“‘笑話’。這就是你在他眼里的價值。”
她湊近一步,面具幾乎要貼上沈硯的臉,冰冷的呼吸拂過他蒼白的皮膚。
“現在,告訴我,‘笑話’。”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危險的、蠱惑般的意味,“你身上那點有趣的、讓他都覺得‘麻煩’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嗯?”
“還有…”她的目光銳利如針,仿佛要刺入沈硯的靈魂深處,“那個在暗中一次次給你送包子送藥、還能精準找到這里的小乞丐…又是誰的人?”
“你那位‘好兄長’沈海,知道你藏著這么多秘密嗎?”
“或者說…”夜璃的匕首微微用力,冰涼的觸感抵著沈硯的喉嚨,“你這位宰相府的‘私生子’,到底…是誰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