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上，一片狼藉。

幾乎所有新入門的雜役弟子都癱倒在地，姿態各異，卻無一例外地沉浸在極致的疲憊和痛苦之中。

呻吟聲、粗重的喘息聲、壓抑的咳嗽聲此起彼伏。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汗味和一種近乎絕望的萎靡氣息。

林石艱難地抬起頭，視線模糊。

他看到陳大牛像一灘爛泥般趴在地上，臉貼著石板，只有后背還在劇烈地起伏。

不遠處的李鐵柱，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此刻也蜷縮著身體，雙手抱著膝蓋，額頭抵在手臂上，肩膀微微聳動，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滴落在石板上。

孫小豆更是直接暈了過去，被兩個稍顯鎮定的少年七手八腳地抬到場邊。

目光掃過，他看到趙明。

趙明也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汗水同樣浸濕了衣衫，但他明顯比其他人要好得多。

他背靠著兵器架，雙腿伸直，雖然臉上也帶著疲憊，眼神卻依舊銳利，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冷冷地掃視著周圍癱倒的同伴，嘴角似乎還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譏誚。

差距，如此赤裸裸地擺在眼前。

“廢物！一群廢物！”王教習冰冷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鞭子，再次抽打在眾人心頭。

他手持藤條，在癱倒的少年們之間踱步，眼神里沒有絲毫憐憫，只有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失望。

“區區半個時辰的混元樁，就癱成這樣？就這點毅力，也配踏上武道之路？趁早滾回家種地去！”

他的藤條毫不留情地抽在一個試圖偷偷揉腿的少年腳邊，嚇得那少年渾身一哆嗦，連滾帶爬地坐直了身體。

“都給我起來！”王教習厲喝，“原地活動筋骨！誰敢躺著不動，再加練半個時辰！”

在藤條的威懾下，少年們如同驚弓之鳥，掙扎著、呻吟著，互相攙扶著，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

林石咬著牙，用顫抖的手臂撐起身體，雙腿如同灌滿了鉛，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鉆心的酸痛。

他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僵硬地活動著手腕腳踝，捶打著如同被無數根針扎刺的大腿和小腿肌肉。

簡單的活動并不能緩解多少痛苦，反而讓酸脹感更加清晰。

林石只覺得渾身沒有一處不痛，沒有一處不沉重。

他偷偷看向王教習，只見對方依舊面無表情，仿佛剛才那地獄般的訓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今日初訓，到此為止！”王教習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冰冷。

“記住，明日卯時初刻，準時到場！遲到者，后果自負！”

說完，他不再看這群狼狽不堪的少年，轉身大步離去，留下一個冷酷的背影。

教習一走，演武場上緊繃的氣氛瞬間垮塌下來。哀嚎聲、抱怨聲、痛苦的呻吟聲頓時響成一片。

“我的腿……感覺不是自己的了……”

“腰要斷了……這哪是練武，這是要命啊！”

“那王教習也太狠了……”

“明天還要來？殺了我吧……”

陳大牛一瘸一拐地挪到林石身邊，哭喪著臉：“石頭哥……俺……俺感覺要死了……這腿咋這么沉啊……”他每走一步都齜牙咧嘴，額頭上冷汗直冒。

林石自己也是舉步維艱，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撐住……大牛……第一天……都這樣……”聲音嘶啞得厲害。

“哼，一群沒用的東西。”一個刺耳的聲音傳來。

只見趙明在幾個同樣狀態稍好的少年簇擁下，從他們身邊走過。

他瞥了一眼林石和陳大牛狼狽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輕蔑，“這點苦都吃不了，趁早滾蛋也好，省得在這里丟人現眼。”

陳大牛氣得臉色通紅，想要反駁，卻被林石一把拉住。

林石只是沉默地看著趙明趾高氣揚的背影，沒有說話。

他知道，此刻任何爭辯都是徒勞的。

實力，或者說，此刻僅僅是承受痛苦的能力差距，就是最大的現實。

“走吧，去飯堂……再不去，怕是連湯都沒了……”李鐵柱也挪了過來，聲音虛弱地說道。

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里多了一絲麻木的堅韌。

提到飯堂，林石才感覺到腹中傳來一陣強烈的饑餓感，如同火燒一般。劇烈的體力消耗，早已掏空了他本就匱乏的能量。

四人互相攙扶著，如同打了敗仗的殘兵，一步一挪，極其緩慢地朝著位于雜役弟子居所區域的飯堂走去。每一步都伴隨著肌肉的哀鳴和關節的呻吟。

飯堂是一間寬敞但極其簡陋的大屋子，里面擺著十幾張粗糙的長條木桌和長凳。

此刻正是飯點，里面人聲鼎沸，擠滿了穿著同樣灰撲撲雜役服的弟子。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混合著粗糧和劣質油脂的味道。

林石他們好不容易擠到打飯的窗口。

窗口后面，幾個面無表情的雜役老弟子揮舞著大勺，動作麻利地分發著食物。

輪到林石時，他遞上自己的號牌。

負責打飯的弟子瞥了一眼，舀了一大勺粘稠的、顏色灰暗的糊狀物倒進他的粗陶碗里，又夾了兩個硬邦邦、顏色發黑的雜糧窩頭塞給他。

林石端著碗，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

碗里的糊糊散發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像是煮過頭的麥麩混合著野菜根，幾乎看不到油星。

窩頭更是粗糙得硌牙，咬一口，滿嘴都是粗糙的顆粒感，難以下咽。

他環顧四周。大部分雜役弟子都和他一樣，默默吃著這難以下咽的食物，臉上帶著疲憊和麻木。但也有人不同。

在飯堂靠里的位置，趙明和幾個衣著相對整潔、氣色也明顯好一些的少年坐在一起。

他們面前的碗里，糊糊似乎更稠一些，窩頭也更大更白，甚至每人碗里還飄著幾片薄薄的、幾乎透明的肥肉片！

他們一邊吃著，一邊低聲談笑，與周圍沉默壓抑的氛圍格格不入。

林石默默地收回目光，低下頭，用力咬了一口硬邦邦的窩頭。

粗糙的顆粒摩擦著喉嚨，帶來一陣刺痛。他艱難地咀嚼著，然后舀起一勺糊糊，混著窩頭碎屑，一起咽了下去。

味道很差，口感更差。但腹中的饑餓感，以及身體深處傳來的對能量的極度渴求，讓他強迫自己一口接一口地吞咽下去。

他想起家里清可見底的稀粥，想起母親烙的雜糧餅。

至少，這里的食物，能讓他有力氣撐下去。

陳大牛坐在旁邊，一邊齜牙咧嘴地揉著酸痛的大腿，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糊糊，含糊不清地抱怨：“這玩意兒……比俺娘做的豬食還難吃……”

李鐵柱沉默地吃著，動作機械，仿佛吃的不是食物，而是維持生命的燃料。

孫小豆臉色依舊蒼白，小口小口地喝著糊糊，似乎沒什么胃口。

林石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吃著。身體的疲憊和酸痛如同潮水般不斷襲來，食物的粗糙和難吃也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只想盡快填飽肚子，然后回到那間狹小擁擠的石屋，躺在那張硬邦邦的床上，讓這具仿佛散了架的身體得到片刻的喘息。

飯堂里嘈雜的聲音，趙明那邊的談笑聲，陳大牛的抱怨聲，仿佛都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變得模糊而遙遠。

林石的世界里，只剩下咀嚼的聲響，吞咽的困難，以及全身無處不在的、深入骨髓的酸痛。

這，就是雜役弟子的日常嗎？

汗水、痛苦、疲憊、難以下咽的食物、無處不在的差距……

林石咽下最后一口糊糊，碗底只剩下一點殘渣。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受著胃里沉甸甸的、并不舒服的飽腹感，以及身體各處依舊叫囂著的疼痛。

他抬起頭，望向飯堂窗外。夕陽的余暉給遠處的山巒鍍上了一層金邊，卻無法驅散他心頭的沉重。

路，果然很長。而每一步，都伴隨著難以想象的艱辛。